萧玉镜在一种被温水包裹的混沌感中苏醒。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清苦的药香混合着谢玄身上特有的、冷冽如松雪的气息。然后是听觉,远处隐约有孩童压低嗓音的争执,近处则是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陛下?”耳边立刻传来柳拂衣带着惊喜的轻唤,“您醒了?别急,慢慢来……您现在感觉如何?”
萧玉镜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清晰。她看见柳拂衣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见头顶熟悉的明黄帐幔——这是在紫宸殿的寝宫。
“谢玄……”她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皇夫在您身边,尚未醒,但脉象已趋平稳。”柳拂衣仔细为她诊脉,眉头却越皱越紧,“陛下,您体内……似乎多了些东西。”
萧玉镜想抬手,却发现浑身酸软,连抬臂都费力。柳拂衣会意,取来一面精巧的铜镜,举到她面前。
镜中的女子苍白憔悴,但眉心血色印记已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金色的、竖立的细痕,像闭合的第三只眼,静静烙在眉心。
萧玉镜凝视着那道印记。
在她的感知里,【朱阙镜心】的运转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前是向外“看”,看清他人情感的颜色与纯度;现在却多了一种向内的“感知”——她能“感觉”到身侧谢玄体内破碎经脉的分布,能“感觉”到殿外侍卫们气息的强弱,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空气中某些不稳定的、细微的能量涟漪。
那涟漪的源头,似乎来自虚空的方向。
“柳太医,”她轻声问,“本宫昏迷了多久?”
“三日。”柳拂衣收起铜镜,神色凝重,“皇夫伤势极重,臣用了金针渡穴、药浴熏蒸,再辅以谢家秘传的‘续脉散’,才勉强护住心脉。但经脉重塑至少需要三个月,期间不可妄动内力,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萧玉镜明白。
否则,谢玄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废人——甚至更糟。
“孩子们呢?”她问。
“曦殿下和曦殿下由顾将军夫妇照顾,就在偏殿。”柳拂衣顿了顿,“两位殿下这几日很是焦躁,尤其是曦殿下,总说‘看见母后眉心有黑气钻出来’……臣检查过,那只是印记初成时的能量逸散,现已无碍。”
萧玉镜心中一紧。
她能想象,五岁的孩子看见母亲昏迷不醒、父亲重伤濒死,会是怎样的恐惧。
“扶本宫起来。”她撑着床榻想要起身。
“陛下,您也需静养——”柳拂衣劝阻。
“本宫是皇帝。”萧玉镜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皇帝没有静养的资格。”
柳拂衣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搀扶她坐起,又在她身后垫了软枕。
恰在此时,寝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两颗小脑袋一上一下地挤在门缝外,四只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往里瞧。
“母后……”萧曦带着哭腔小声唤道。
萧曦则抿着嘴,小手紧紧拽着妹妹的衣袖,眼圈也是红的。
萧玉镜心头一软,柔声道:“进来。”
两个孩子立刻推门扑了进来,却在床前急急刹住脚步——他们记得柳太医的叮嘱,不能冲撞虚弱的母后。
萧曦仰着小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母后不要死……曦曦怕……”
“傻孩子,母后不会死。”萧玉镜伸手,轻轻擦去女儿的泪,“过来,让母后抱抱。”
两个孩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榻,依偎进她怀里。萧曦抽抽噎噎地告状:“父皇一直睡,柳太医扎了好多针……曦哥哥说父皇的‘气’都碎了,像摔坏的瓷娃娃……”
萧曦则闷闷地补充:“儿臣试着想把父皇的气‘粘’起来,但粘不住……它们总往下掉。”
萧玉镜搂紧两个孩子,目光落在身侧仍在昏迷的谢玄脸上。
三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唇色淡得几乎透明。但眉宇间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却因重伤而柔和下来,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感。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那个将她尊严踩在脚下的冷漠帝师。那时她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会为了她伤成这样。
“父皇会好的。”她低头亲了亲孩子们的额头,“因为母后不允许他不好。”
话音未落,床榻内侧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
谢玄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初醒时,他眼底有片刻的迷茫,继而迅速恢复清明。视线先是落在萧玉镜脸上,确认她安好后,才转向怀里的两个孩子,最后看向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
“剑……”他哑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碎了。”萧玉镜握住他的手,“但你还在。”
谢玄沉默地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随即露出一丝苦笑:“经脉全碎,内力十不存一……我现在大概连曦儿都打不过了。”
“那正好。”萧玉镜挑眉,“往后三个月,本宫罩着你。”
谢玄失笑,这一笑牵动伤势,又咳了几声。柳拂衣连忙上前施针,又喂他服下汤药。
待气息平复,谢玄才正色道:“虚空里的东西……没死透。”
萧玉镜眸光一凝:“你也感觉到了?”
“镜碎之时,我看见了。”谢玄闭了闭眼,“那双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寝殿内骤然安静。
连两个孩子都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地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许久,萧玉镜才缓缓开口:“所以,我们只是暂时把它赶回了老巢。只要【朱阙镜心】还在,只要虚空裂隙还能打开,它迟早会卷土重来。”
“而且下一次,”谢玄接道,“它会更强,更了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