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坐落在皇城西北角,是个连大多数朝臣都搞不清楚具体在做什么的古怪衙门。
它的前身是工部下属的“百工所”,专门研究些奇技淫巧。萧玉镜登基后,力排众议将其独立出来,拔了巨额经费,搜罗了一群被正统学界视为“离经叛道”的怪才——有痴迷机关术的、有研究火药配方的、有试图从矿石里提炼“先天之气”的、甚至还有个整天蹲在农田里记录稻子生长速度的老头子。
用卫琳琅的话说:“那地方推开门,一半的人在炸炉子,另一半的人在救火,剩下一两个蹲在角落里念叨些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但就是这样一群“怪胎”,在接到宫中密令的三天后,交出了一份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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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格物院主厅。
萧玉镜和谢玄踏入厅门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金属碰撞声掀个跟头。
只见宽敞的大厅里,十数个半人高的熔炉正喷吐着灼热的火焰,工匠们赤着上身,用长钳夹着烧红的金属块在铁砧上反复捶打。空气中弥漫着焦炭、金属和某种奇特的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墙边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半成品:有泛着金属光泽的软甲,有雕刻着繁复纹路的臂环,甚至还有几副……看起来像是鸟翅膀的东西?
“陛下!皇夫!”
一个穿着油渍斑斑短褂、头发乱得像鸟窝的中年人从一堆齿轮后面钻出来,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图纸。他是格物院院正,赵知远——曾经的工部侍郎,因坚持“机关术可通天道”而被贬黜,是萧玉镜亲自将他挖到这里。
“成了!按照陛下提供的‘能量传导’、‘频率共振’那些概念,下官和同僚们连夜赶工,做出了第一批‘抗蚀装备’!”赵知远眼睛亮得吓人,显然又是几天没睡,“请随下官来!”
他引着二人穿过热火朝天的工作区,来到后厅一处相对安静的陈列室。
室内长桌上,整齐摆放着十余件器物。
“首先是这个。”赵知远拿起一件看起来轻薄如纱、却泛着金属光泽的内甲,“‘镜纹软甲’。我们用天蚕丝混编了从陨铁中提炼的‘星纹钢’,编织时参考了陛下眉心印记的纹路走向,形成天然的‘镜面阵列’。理论上,它能偏转三成左右的虚空侵蚀能量——当然,只是理论上,还没实测过。”
谢玄接过软甲,入手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质地却异常柔韧。他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剑气划过,甲面竟连痕迹都没留下。
“好东西。”他点头赞许。
“还有这个!”赵知远又拿起一对银色的护腕,护腕表面镶嵌着细小的、不断变换颜色的晶石,“‘心绪稳定仪’。根据陛下描述的‘情绪颜色’理论,这些晶石能感应佩戴者的情绪波动——如果出现剧烈恐慌、愤怒等容易引来虚空侵蚀的负面情绪,晶石会变成警示的红色,同时释放宁神香气,帮助佩戴者平复心境。”
萧玉镜接过护腕戴上。几乎是瞬间,腕上的晶石泛起了柔和的淡绿色——代表平静。当她刻意回想镜湖那夜的恐惧时,晶石果然迅速转为浅红,一股清雅的兰草香气幽幽散开,让她紧绷的神经真的舒缓了些许。
“有效!”她眼睛一亮。
“陛下喜欢就好!”赵知远更兴奋了,又指向旁边几件,“那是‘能量共鸣箭’,箭头刻了微缩阵纹,命中目标后会持续震动,干扰虚空能量的稳定性;那是‘镜光粉’,洒在空中能短暂形成光幕,折射暗紫色侵蚀射线;那是……”
他一口气介绍了七八样发明,每一样都融合了萧玉镜提供的现代概念与这个世界的材料工艺,虽显粗糙,却都有着清晰的思路和明确的作用。
最后,赵知远走到角落,掀开一块厚重的油布。
下面是一套……看起来有点像鱼鳞,又有点像鸟羽的银白色铠甲。
“这是下官的得意之作。”他难得露出郑重的表情,“‘逆羽战甲’。灵感来自陛下所说的‘能量反弹’概念。甲片用了一种极罕见的‘反光玉’打磨而成,每一片都雕刻了完整的‘逆镜之阵’微缩版。当战甲受到虚空能量攻击时,这些微缩阵法会自动激活,将攻击能量吸收、转化、然后——”
他深吸一口气:“从甲片缝隙中,以三倍强度反弹回去。”
室内安静了一瞬。
“实测过吗?”谢玄问。
“实测……”赵知远挠了挠鸟窝头,“把一件试作品挂在木人上,用模拟虚空能量的‘蚀骨粉’喷了一次。木人没事,站在三丈外操作的三个学徒……被反弹的能量震飞了,现在还在隔壁躺着。”
他赶紧补充:“不过他们都没大碍!柳太医来看过,说躺两天就好!而且这说明反弹效果是真的!”
萧玉镜和谢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如果这套战甲真如赵知远所说,那它将是他们对抗镜墟的最大依仗之一!
“有多少套?”萧玉镜问。
“目前只做出一套完整的。”赵知远有些不好意思,“材料太稀缺了,‘反光玉’只在西南瘴林深处有少量出产,采集极其困难。下官已派人加紧搜罗,但一个月内……最多再做出两套。”
萧玉镜沉吟片刻:“一套给皇夫,另外两套优先给卫琳琅和沈孤月。格物院继续全力赶工,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报给墨渊,他会全力配合。”
“臣遵旨!”赵知远激动得声音都抖了。格物院成立以来,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的任务,经费和资源更是前所未有地充足——这简直是他梦想中的研究环境!
正说着,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萧玉镜蹙眉。
一个年轻工匠慌慌张张跑进来:“院、院正!墨大人送来的那个铜镜碎片……它、它自己在动!”
众人立刻赶往隔壁的“异物研究间”。
房间中央的铅台上,那块从镜湖带回来的铜镜碎片,此刻正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碎片表面的暗紫色光晕如呼吸般明灭,映得满室都是诡谲的光影。
更惊人的是,碎片周围的空气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就像夏日被炙烤的地面上升腾的热浪。
“它在……打开微型裂隙?”谢玄脸色一沉。
话音未落,碎片猛地一震!
一道头发丝粗细的暗紫色光线从碎片中射出,直扑站在最前面的赵知远!
“小心!”萧玉镜抬手就要施展镜心之力阻拦。
但有人比她更快。
只见赵知远身后那个一直蹲在墙角、抱着本破旧笔记念念有词的白发老头,突然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匣,对着那道光线一照——
“滋啦!”
光线竟像被无形的手抓住,硬生生拐了个弯,被吸进了铜匣里!
铜匣闭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老头晃了晃匣子,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像是关进了什么活物。
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不起眼的老头。
老头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对赵知远说:“院正,老朽早就说过,‘虚空能量本质是某种特殊频率的振动’,可以用‘共振腔’捕获。您看,这不就成了?”
赵知远张着嘴,半天才找回声音:“孙、孙老……您什么时候做出‘共振腔’的?”
“就昨天。”被称作孙老的老头把铜匣往桌上一放,又蹲回墙角继续翻他的破笔记,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对了,这匣子最多关它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要么放掉,要么找个更结实的容器。”
萧玉镜走到桌边,仔细打量那个铜匣。匣子表面刻满了极其复杂的几何纹路,那些纹路此刻正泛着微弱的蓝光,像是在持续运转。
“孙老先生,”她郑重问道,“这种‘共振腔’,能做大吗?大到……足以关住一个‘镜墟之门’?”
孙老头从笔记里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陛下是想用容器,反向关住虚空通道?”
“是。”
老头沉默良久,缓缓道:“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三样东西:第一,足够强度的‘振源材料’,用来构筑共振腔壁;第二,精准的‘频率锁定装置’,确保只捕获虚空能量而不影响现实;第三……”
他顿了顿:“一个足够强大的‘能量源’,来维持共振腔的运转。这个能量源的强度,至少需要……十个巅峰时期的皇夫,同时全力输出。”
十个谢玄?
众人心头一沉。
这根本不可能。
但萧玉镜却没有放弃:“如果……用镜墟自己的力量呢?”
孙老头一愣:“陛下是说……”
“既然虚空能量能被共振腔捕获,”萧玉镜眼神锐利,“那我们能不能做一个巨大的共振腔,放在镜墟之门门口。等镜墟的能量涌出时,把它们全部吸进去,再用这些能量反过来维持共振腔的运转——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囚笼’?”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疯狂到连孙老头都怔住了。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上划动,嘴里喃喃念叨着:“自激振荡……能量反馈……负熵循环……”
突然,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可行!只要共振腔的初始强度足够,在捕获第一波能量后立刻形成闭环,就有可能实现自我维持!但是——”
他话锋一转:“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计算和构造。稍有偏差,共振腔就会在启动瞬间崩毁,释放出被压缩的所有能量……威力足以炸平半个皇城。”
风险与机遇并存。
萧玉镜看向谢玄。
谢玄没有任何犹豫:“做。”
“可万一失败——”赵知远急道。
“那就失败。”谢玄淡淡道,“总比坐等镜墟之门大开、吞噬一切要好。”
萧玉镜点头:“孙老先生,赵院正,本宫给你们最高权限。需要什么材料、人手、典籍,尽管开口。一个月内,本宫要看到这个‘镜墟囚笼’的雏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躬身:“臣等……必竭尽全力!”
离开格物院时,已是午后。
秋阳正好,照在皇城朱红的宫墙上。远处传来隐约的钟鼓声,那是礼部在为十日后帝君临朝的“祥瑞大典”做准备。
马车里,萧玉镜靠在谢玄肩头,把玩着那对“心绪稳定仪”护腕。
“我在想,”她忽然说,“如果当年我没有穿越过来,没有成为萧玉镜,这个世界会怎样?”
谢玄握住她的手:“没有如果。”
“我知道。”萧玉镜笑了笑,笑意里有些复杂,“只是偶尔会想,或许【朱阙镜心】选择我,镜墟召唤我,都不是偶然。就像孙老头说的‘共振’——我和这个世界,和镜墟,可能早在冥冥中就有了某种‘频率共鸣’。”
她抬头,看着车窗外流逝的街景:“所以这一战,躲不掉,也无需躲。”
“嗯。”
“谢玄。”
“我在。”
“等从镜墟回来,”她轻声说,“我们带孩子们去江南吧。听说西湖的荷花很美,曦曦一定喜欢。”
谢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好。”
马车驶入宫门,将市井喧嚣留在身后。
前方是重重宫阙,是即将到来的风暴,是生死未卜的征途。
但此刻,阳光温暖,掌心相贴。
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