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安顺客栈”独立小院内，灯火如豆。
萧玄（谢言）负手立于窗前，夜色已深，窗外北风呼啸，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然而，这片死寂之下，却是信息如狂潮般汹涌汇聚。
赵莽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返回，带回了厚厚一叠密报。这些都是平城“听风”组在过去几个时辰内，动用所有力量，甚至不惜启用部分沉睡多年的暗桩，才紧急汇总而来的信息。
“盟主，”赵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查到了。汝阳王拓跋扈最近确实活动频繁，但其本人极为谨慎，重要会面多在府邸深处，我们的人难以靠近。但是，从他几个得意门生和管家的行踪，摸到了一些线头。”
萧玄转过身，脸上已无半分商人的伪饰，只有冷冽的专注：“说。”
“其一，拓跋扈的府库总管，三日前深夜，曾秘密接待过一队来自北方的‘皮货商’，但这队人入城时登记的货物量与离开时拓跋扈府库实际入库的皮货量，对不上。多出了整整五车。这五车‘货’，入城后就像蒸发了一样。”
“其二，拓跋扈麾下最得力的武将，镇远将军尉迟炯，七日前以‘巡边’为名离开平城，但我们的边境暗桩发现，他并未前往其宣称的防区，反而是在边境一个名为‘黑风峪’的险要之地，秘密驻扎了两日。而就在那两日，恰好有一支打着北齐大皇子旗号的精锐小队，越过边境，与他在峪中会面。这是边境樵夫偶然目睹，虽不知具体内容，但双方接触时间不短，绝非偶遇。”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莽的语气更加凝重，“我们设法买通了汝阳王府一个负责采买的下等仆役。他提到，大概十天前，王府后厨曾奉命准备过一桌极其精致的、带有明显北齐邺城风味的宴席，但却并未见有陌生贵客从正门进入。宴席的残羹冷炙中，发现了北齐宫廷特供的‘金鳞酥’的碎屑，这种点心，绝非普通北齐商人能享用。”
萧玄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北齐宫廷点心……大皇子的精锐小队……凭空多出的五车‘货’……”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名为“北齐”的丝线，迅速串连起来！
那多出的五车，根本不是什么皮货，极有可能是北齐暗中支援给拓跋扈的军资或金银！而那桌神秘的邺城风味宴席，招待的定然是北齐大皇子派来的重量级人物，甚至可能就是大皇子的心腹幕僚！尉迟炯的“巡边”，更是直接与北齐军方进行了接触！
这不是简单的勾结，这是里应外合，意图颠覆！
北齐大皇子，这是要借拓跋扈这些北魏内部的不满势力，彻底搞垮拓跋月，扶植一个亲北齐的傀儡政权！如此一来，北齐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北魏纳入掌控，届时南梁将腹背受敌！
好毒的计策！好大的野心！
“六镇余孽呢？”萧玄追问，声音冰冷，“拓跋扈与他们是否有联系？”
“有！”赵莽肯定道，“我们监控的几个六镇溃兵头目，虽然藏得很深，但最近都曾与拓跋扈麾下的一个门客有过秘密接触。那个门客明面上是帮拓跋扈打理田庄的，实则专门负责联络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似乎是在许诺，一旦起事，将助他们恢复昔日地位，甚至给予更多好处。”
内结权臣，外联强敌，下勾乱匪……这拓跋扈，为了夺权，简直是不择手段，引狼入室！
萧玄缓缓走到桌边，手指在那叠密报上重重一点。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拓跋月面对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政敌，更是一个得到北齐全力支持、并且不惜勾结境内叛乱势力的庞大阴谋集团。
“盟主，我们是否要立刻将这些情报送给公主？”赵莽问道。
“不急。”萧玄摇头，眼神深邃，“这些只是线索和推测，缺乏一击必杀的铁证。拓跋扈在北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仅凭这些，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拓跋月构陷忠良。我们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他需要北齐与拓跋扈勾结的具体协议内容，需要他们谋划颠覆政权的确凿证据，需要知道他们动手的具体时间和方式！
“北齐使者……或者说，那个代表大皇子前来密谋的人，现在藏在何处？”萧玄问道。找到这个人，或许是突破口。
赵莽面露难色：“此人极其狡猾，我们动用了大量人手，几乎翻遍了平城所有可能藏匿外国使节的地方，包括几家有北齐背景的商栈，都一无所获。仿佛……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萧玄微微眯起眼。越是隐藏得深，越是说明其重要性。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快闪过所有信息。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拓跋扈的王妃，是否是出身北齐？”
赵莽一愣，随即点头：“是！盟主您怎么知道？拓跋扈的续弦王妃，正是北齐一个没落宗室之女，当年算是和亲嫁过来的。不过此人在王府中并不起眼，平日吃斋念佛，深居简出……”
一个吃斋念佛、深居简出的北齐宗室之女……一个神秘消失的北齐重要使者……一顿出现在王府深处、招待未知贵客的北齐宫廷宴席……
萧玄眼中精光一闪：“不起眼，有时就是最好的保护色。那个使者，或许根本不需要藏在别处……”
赵莽瞬间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他就藏在汝阳王府？甚至可能就在那位王妃的院落里？”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更何况，还有谁能比一位北齐王妃更适合掩护来自母国的秘密使者呢？”萧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查！重点查王妃院落的物资用度，尤其是食物和日常供给，看看是否有异常！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迹！”
“是！”赵莽精神一振，立刻领命。有了明确的方向，排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还有，”萧玄叫住他，“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近拓跋扈最信任的那个谋士，就是负责联络六镇余孽的那个。或许从他身上，能打开缺口。”
“属下明白！”
赵莽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屋内，萧玄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汝阳王府的位置上。那座繁华府邸，此刻在他眼中，不啻于龙潭虎穴，却也藏着能破局的关键。
北齐的黑手，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接下来，就是要抓住这只手，将其彻底斩断！
他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一份能送给拓跋月，让她能一举扭转乾坤的大礼！
而这份大礼，或许就藏在那位“吃斋念佛”的北齐王妃的深院之中。
夜还很长，平城的暗战，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