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 钱悦顾不得牢房污秽,疾步抢入,跪倒在妹妹身旁。
她颤抖着手,想要触碰木枷,却又怕弄痛了妹妹。
最终,只得解下自己身上的锦缎披风,裹住钱慧娘满是污迹的身体,
“没事了,没事了……” 她声音哽咽,反复呢喃。
齐霄站在牢门口:“先带她出去。”
孙志心头一颤。
这……这完全不合规矩!未得刑部或御史台文书,私自提走重案要犯,还是从州府大牢里提人……这简直是视国法如无物!
可话到嘴边,看到齐霄的眼神,想到对方的权势和狠辣的手段……
“此刻他就是规矩。”
孙志只能硬着头皮,腰弯得更低,连声道:“是,是……王爷说得是。此地污秽,确非……确非贵人久留之地。”
衙役连忙上前解开木枷,脚镣。
“走吧。” 齐霄转身,当先向牢狱出口走去。
孙志连忙小跑着跟上,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滚滚而下的冷汗。
就在他们经过其他牢房时,那些原本或麻木绝望的苏家子弟,他们虽然不认识齐霄,但见到知州孙志在此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又见他将钱慧娘带出,立刻明白来了通天的人物!
“大人!大人开恩啊!”
“青天大老爷!冤枉!我苏家冤枉啊!”
“求大人垂怜!救救我们吧!”
“大人!我们都是被构陷的!”
哀求声,磕头声顿时响成一片,无数双手从牢栏中伸出。
齐霄的脚步顿了顿。
侧过头,扫过那一张张布满污垢与期盼的脸,又瞥了一眼身钱慧娘。
“给他们换个能住人的地方。”
孙志浑身一激灵,连忙应道:“是是是!下官明白!快!还愣着干什么!”
他回头对跟在后面的狱卒头目厉声吩咐,“立刻将苏家众人移至……移至厢房!
开锁去枷!准备干净被褥、热水!再……再让厨下备些清淡饭食酒菜,速速送去!”
他知道,这“换个环境”绝不是简单的换个牢房,而是不能再以囚犯待遇对待了。
“是,大人!” 狱卒头目哪敢怠慢,连滚爬地跑去安排。
齐霄这才微微颔首,不再停留,领着钱悦和钱慧娘,走出了地牢。
虽已是夜晚,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的钱慧娘恍惚了一下,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钱悦紧紧搂着她,轻声安抚。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齐霄并未去驿站,而是直接入驻了苏州府衙的后堂官邸。
孙志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反而要忙前忙后,亲自安排最好的房间,调拨伶俐的仆役。
钱悦带着妹妹去沐浴更衣。
齐霄则端坐在原本属于孙志的公案之后,翻看着孙志呈上的“苏家案”卷宗。
卷宗厚厚一沓,记录详细,甚至包括了苏恒昌“供认不讳”的画押文书,以及诸多“证人”的证词,看起来铁证如山,程序“完备”。
“孙知州,你这案子办得……倒是干净利落,效率惊人啊。人刚抓进来没多久,连画押都齐全了?”
“不敢,不敢……下官,下官也只是依律……依上峰意思办事……”
他哪里敢承认这是为了尽快坐实罪名、讨好万俟卨而进行的刑讯逼供和快速结案。
齐霄心中冷笑。
御史中丞作为中央监察大员,确有“巡按地方”“审理要案”的职权。
有时为了查办涉及地方高官或重大案件,甚至会奉旨亲临,以示重视,避免地方官徇私。
万俟卨利用这个职权,颠倒黑白,将自家儿子的杀人案反手做成构陷清官的铁案,手段不可谓不毒辣,程序却披上了一层看似合法的外衣。
他合上卷宗,转而问道:“我来苏州的消息,通知万俟卨了吗?”
孙志心头狂跳,不敢隐瞒:“回……回王爷,下官……下官已命人八百里加急,将王爷驾临之事,禀报万俟大人了。”
“那就好。我接下来要去建康处理些军务,需离开几日。让他在这里等我。苏家案子,一切是非曲直,待我回来,自有公断。”
去建康?孙志一愣,但不敢多问,只能连连点头:“是,是。下官一定将王爷的话带到。恭送王爷。”
他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不知这位煞星突然要去建康所为何事,但只要能暂时送走这尊神,让他喘口气,怎样都好。
齐霄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孙志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倒退着一步步退出内堂,直到门槛处才敢转身。
内堂恢复了安静。
齐霄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卷案宗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去建康是真,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点时间,让万俟卨得到消息,让秦桧一党有所反应。
万俟卨在朝堂之上,有秦桧庇护,有言官身份护体,动他或许要费些周章。
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苏州……弄死了,也就弄死了。
历史上,正是此人,在所有人都对岳飞案避之唯恐不及时,第一个跳出来充当急先锋,罗织罪名,严刑逼供,可谓秦桧屠戮忠良最锋利也最无耻的一把刀。
今日既然撞到自己手里,还是为包庇杀人儿子构陷良善,那便先斩断秦桧这条臂膀,也算为日后可能的历史轨迹,提前清除一点障碍!
思虑间,钱悦已携梳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裳的钱慧娘从内室出来。
钱慧娘虽依旧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但眼神已清明了许多,不再有地牢中的死寂。
她在姐姐的搀扶下,对着齐霄盈盈下拜:“姐……姐夫大恩,慧娘没齿难忘。求姐夫……能否也救救苏家?
他们……他们真的是冤枉的。”
齐霄看着她,并未立刻答应,而是道:“你们先随我去一趟江宁府。至于救不救苏家……容后再议。”
两女闻言,面露不解。
江宁与此案有何关联?
但见齐霄神色平静,钱悦深知夫君行事常有深意,便拉了拉妹妹的衣袖,轻声道:“听你姐夫的。”
齐霄不再多言,召来一名护卫。
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开封修渠’的铜钱,递给他:“持此物,速往临安。到清河坊‘钱氏钱庄’,出示此钱,自会有人接应。
告诉他们,我要万俟卨的罪证,贪赃枉法、构陷忠良、纵子行凶、结党营私……的证据,尽数搜集。
哪怕有些证据‘不足’,也要让它变得‘确凿’。”
护卫们将铜钱贴身藏好,悄然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虽然他可以强行带走苏家所有人,但还不到那个时候。
翌日,齐霄只带了寥寥数名扮作家丁的护卫,与钱悦、钱慧娘一同登车,离开苏州,往江宁府方向而去。
苏州至江宁,路程不下五百公里,纵然快马加鞭,往返也需十日左右。
马车颠簸中,钱悦终究忍不住心中疑惑,轻声问道:“霄郎,何事如此着急非要去江宁?慧娘刚脱险,苏家尚在狱中,苏州这边……”
齐霄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江南冬景,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去填一个……很多年前,我没能力填平的坑。纠正一个……当时不得不犯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