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齐霄刚刚魂穿阿福,尚是秦府卑微奴仆时,曾亲眼目睹钱慧娘年少顽劣,驾马车于街市失控,撞死一名无辜女童。
当时形势比人强,为保全自身,齐霄被迫揽下罪责,处理了后续,将女童草草葬于乱葬岗。
事后虽在江宁站稳脚跟后,托人去乱葬岗立了块简陋木牌,但那份袖手旁观、无力庇护弱小的愧疚与憾恨,始终埋在心底。
如今他手握权柄,重返江南,便想以求心安。
此事他从未对钱悦明言。
钱悦听得似懂非懂,但见夫君神色凝重,显然事关重大,便不再多问,
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钱慧娘更是茫然,只安静地靠在姐姐肩头。
十月下旬,临安,秦相府密室。
万俟卨搓着手,在地毯的室内来回踱步,脸上已没了平日的倨傲。
“相爷!千真万确!那齐霄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亲临苏州!
他不仅强行从州府大牢提走了钱慧娘,还责令孙志改善了苏家囚犯的待遇,看样子……是要插手翻案啊!”
“他让孙志传话,说他要去趟建康,让我在苏州等着他回来‘公断’!相爷,这……这来者不善啊!”
秦桧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捻着一串翡翠念珠,看不出喜怒。
“齐霄……他不在大名府整顿兵马,防备金人,跑到江南来搅这趟浑水作甚?”
秦桧低声自语,“是为了钱家女,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怀疑齐霄借此案发难,目标或许直指他秦桧一党在东南的势力布局。
“相爷,现在该怎么办?那齐霄手握重兵,凶名在外,他若铁了心要翻案,孙志那软骨头肯定顶不住!
我那儿子的性命,还有下官的官声前程,可全都系于此案了!求相爷救命啊!”
秦桧瞥了他一眼,心中鄙夷其失态,但万俟卨是他手下得力干将,许多脏事离不开他,更不能轻易舍弃,让其他人寒心。
“慌什么!你是朝廷堂堂监察御史,奉旨巡按、监察地方本就是你的职权!
苏恒昌一案,人证物证‘俱全’,案犯也已‘画押’,铁案如山!
他齐霄是藩王,可藩王也无权擅自干涉地方司法,更无权推翻已有定谳的朝廷要案!这是规矩,是法度!”
“你立刻动身,亲赴苏州!以监察御史的身份,重新‘审核’此案,主持大局。
记住,面上要对齐霄恭敬,不可正面冲突,但案子必须拖住,咬死证据!
一切按‘章程’来办,本相这就进宫面圣,陈明利害,请陛下下旨申饬,至少让朝廷知晓齐霄越界之行!
只要拖到朝廷旨意下来,或者拖到他因北边军情不得不返回,这事就有转圜余地。”
万俟卨连忙磕头:“是是是!下官明白!
下官这就去苏州!一定稳住局面,绝不让那齐霄得逞!相爷,犬子性命,就全仰仗相爷了!”
秦桧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十月下旬,江宁县,
北风已带凛冽之意,但江南的冬天总比河北来得柔和些。
齐霄一行车马抵达江宁城外时,张奎与张叔夜早已得信,亲自率人在官道旁迎候。
张奎抢上前,替齐霄拉住马缰,又是高兴又是埋怨:“王爷!您南下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末将等也好有个准备,隆重接驾才是!”
他虽已是一方镇守大将,在齐霄面前仍保持着旧部的亲厚与直率。
老成持重的张叔夜也抚须道:“王爷突然驾临,可是北边有变?或是江南有紧要事务?”
齐霄翻身下马,“无甚大事,北边有王猛先生坐镇,暂且无忧。此来江南,有些私务要了结。”
他话锋一转,问道:“之前交代的特制船坞,进度如何?”
张叔夜回禀:“回王爷,按您给的图样和要求,特大型船坞已在江边秘密修建完毕,选址隐蔽,足以容纳您所说的巨舰。
只是……卑职与工匠反复勘测沿江水文,如此庞大的战船,恐怕只能在长江下游,如黄天荡那般开阔水深之处自如行动。
若溯江而上,或进入多数支流、运河,吃水太深,恐有搁浅之虞,机动将大受限制。”
齐霄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无妨,先备着。过些时日,我会调拨二十艘大型战船过来,你需秘密招募、操练精通水战之士,先将水军的架子搭起来,熟悉船只。
未来如何运用,我自有计较。”
“卑职领命!” 张叔夜肃然应下,心中却暗惊,二十艘“大型战船”?王爷何时又有了这般家底?但他深知齐霄手段莫测,不再多问。
安排完公务,齐霄屏退大部分随从,让钱悦在府衙暂歇,叫上了神情仍有些怯懦恍惚的钱慧娘。
“慧娘,随我走一趟。”
钱慧娘微怔,顺从地跟上。
马车穿行在江宁街巷,最终停在一处略显萧索的宅院前。
宅门紧闭,匾额已无,门楣上有官府查封的印记,墙头荒草萋萋。
这里,正是昔日显赫一时的秦家府邸。
自秦家被齐霄铲除后,宅院便被官府没收,如今充作了粮仓的一部分。
齐霄下马,抬手止住了张奎等人跟随的意图。“你们在此等候。”
他只带着钱慧娘,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后山乱葬岗走去。
钱慧娘轻声道:“姐夫,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还记得秦家吗?”
“自是记得的。”
“秦家……秦家那个小少爷,叫秦舞阳的,性子虽然骄纵,但人……好像也不算太坏,以前还一起玩过。”
齐霄目光幽深:“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
钱慧娘叹了口气:“可惜后来听说秦家犯了事,被……被灭门了。”
她语气里有一丝惋惜,并未意识到身边姐夫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姐夫,你怎么对这些旧事如此清楚?”
“看来张叔夜他们将当年之事压了下去,许多内情并未外传。”
他似随口提起,“我麾下曾有一名马夫,叫阿福,便是这秦府旧日的奴仆。
后来机缘巧合从了军,跟了我。他偶尔说起过秦家一些事,也提过……说钱家二小姐心善,曾给过他二两银子。”
钱慧娘闻言,蹙眉仔细回想,最终茫然地摇摇头:“阿福?二两银子?我……我不太记得了。
许是有的吧,那时年纪小,随手赏了下人也是常事。”
她对“阿福”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更不知道那卑微马夫与眼前威震天下的齐王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