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崇直起身,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外臣南来,沿途所见所闻,皆感齐王殿下用兵如神,更难得治理有方。
开封府在殿下治下,民生恢复之速,市井繁华之盛,远胜南朝诸多州府,实令外臣钦佩。”
他顿了顿,话锋悄然一转,语气带上几分感慨:“然,外臣南来途中,亦难免听闻些许临安旧事。
南朝官家,猜忌武臣,似是祖传心病。
昔有狄武襄(狄青)功高遭忌,郁郁而终,想必殿下比外臣更为清楚。”
他抬眼,仔细观察着齐霄的神色,见对方依旧面沉如水,便继续缓缓道:“前些时日,临安方面又有些不安分,暗中遣密使北上,欲绕过殿下,与我大金再议和约条款……
如此君主,度量狭蹙,朝夕反复,实非雄主明君之相。”
耶律崇见齐霄手指轻叩扶手,便知此言已触及其心中某处,声音更压低几分:“齐王殿下如今威震北疆,功高盖世,只是……在南朝朝廷,在那班文臣清流眼中,恐非国之柱石,实为……心腹大患。
彼辈眼下倚重殿下,无非是欲借殿下之神勇,抵挡我大金兵锋,替他们守住江南半壁繁华。
可一旦殿下与我大金交锋,无论胜负,兵马必有损折,实力难免削弱。
届时,南朝坐拥东南财赋,百万禁军虽弱,却也数目可观,若趁殿下力疲之际,背后发难……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乃古之常理。
殿下英雄盖世,可曾仔细思量过自身,以及麾下这十万忠心耿耿将士的……最终结局?”
厅中侍立的几名文官闻言,不由得脸色微变,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齐霄手指停止敲击,抬眼看向耶律崇:“哦?听你之言,我齐霄与弟兄们的结局,似乎已被你们和临安那帮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耶律崇微微躬身,却带着一种自信:“外臣不敢妄测天意,只是斗胆为殿下剖析利害。
殿下如今手握中原最精悍之强兵,雄踞宋金之间最紧要之中原要冲,实已掌握天下战局之关键枢纽。
天下大势,可谓得齐王者得主动!无论是临安赵官家,还是我大金国主,谁若能得殿下之助,谁便可锁定这中原万里江山的最终归属。”
“若本王……两边都不选,只想守着这开封、洛阳,做个自在逍遥的齐王呢?”
耶律崇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若殿下意欲超然局外,坐观宋金成败……请恕外臣直言。
无论宋金最终谁胜谁负,下一个必被新胜者倾举国之力、首要剿灭的定是已成心腹大患的齐王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宋金……皆同。”
耶律崇趁势抛出酝酿已久的筹码:“然,我大金都元帅宗翰,乃是真正敬重英雄豪杰之人。
他不愿见当世英雄落得那般不堪下场,故愿与殿下共谋出路。
若殿下愿与我大金携手,共分天下,我主愿与殿下划黄河为界,南北而治,永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
大金更可承诺,每年赠殿下上等河曲良马五百匹,黄金五千两,精美北珠貂皮若干,以资友睦。
如此,殿下可稳坐中原,北无强虏兵戈之忧,南无朝廷猜忌之患,保境安民,世代富贵,远胜为人作嫁,最终鸟尽弓藏!岂不美哉?”
“哈哈哈哈!” 齐霄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洪亮,“好一个划河而治!好一个永不来犯!好一个世代富贵!
完颜宗翰倒是打得好一副精算盘!
想让我齐霄替他挡住南宋兵锋,让他能安心去收拾草原诸部,想用这区区马匹金银,买我十万将士血性,买我中原山河?”
“本王凭什么要与尔等手上沾满我汉家百姓鲜血,罄竹难书的豺狼分食天下?
凭什么要信你们这群背弃海上之盟、屡屡破誓南侵之辈的‘永不来犯’?
本王的志向,是挥师北伐,尽复旧疆!是要堂堂正正,用手中刀剑,为我中原枉死的千万冤魂,打出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完颜宗翰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我齐霄,只接受一种议和,那就是他金国上下,素服牵羊,出开封旧都,跪迎我王师北进燕云之日!”
“至于你……” 齐霄眼中杀机毕露,“巧言令色,妄图乱我军心,离间本王与朝廷,其心可诛!来人!”
殿外甲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涌入厅中,铁甲铿锵。
“将此獠拿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是腐儒的规矩!
他既敢来做这说客,便要有祭我军旗的觉悟!先押入死牢,明日午时三刻,拖至朱雀门外,斩首示众!
就拿这颗耶律氏的人头,和这狼符,告慰我中原大地之下,万千惨遭屠戮的冤魂!”
耶律崇脸色瞬间惨白,他万没想到齐霄竟如此果决狠厉,丝毫不留转圜余地,更不顾什么“使节”身份!
他挣扎着,嘶喊道:“齐王!齐霄!两国交兵,不断来使!你如此残暴行事,天下人将如何看你?四方豪杰,谁还敢与你交通?你这是在自绝于天下!”
“天下人?天下人只会看到,我齐霄誓灭金虏,绝无妥协!拖下去!” 齐霄拂袖,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甲士们毫不留情,将兀自挣扎斥骂的耶律崇如同拖死狗般押出大厅,叫骂声逐渐远去。
厅内重新恢复安静。
王伦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此举……是否过于激切?斩杀来使,恐予金人口实,亦令朝中那些本就对王爷忌惮之人,更有攻讦之辞。”
齐霄缓缓转过身。
他想起了靖康之耻,二帝被俘北上。
那是我们大宋的皇帝啊!就跟猪狗一样被运到北方。
金人挖了两口井,让两位皇帝坐井观天。
完颜晟开宴席之时,命人在地上铺满滚烫的沙子,让两位皇帝赤裸上身,带着狗头,光着脚在沙子上走。
沙子烫脚,烫的二帝直跳。
完颜晟哈哈大笑:“北宋的皇帝给咱们跳狗舞!”
金人对我们整个汉族从头到尾都是看不起,瞧不起的!
“王伦,你记住。有些仗,有些路,从一开始就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金人派此獠来,绝非真认为能说动我齐霄投降,无非是试探我虚实底气,行离间之计,顺便……为他们自己调兵遣将、安抚内部,拖延些许时间。
我若与他虚与委蛇,讨价还价,反而堕了自家锐气,寒了将士热血,更让那些心思浮动之辈觉得有机可乘。”
“杀了这使臣,便是昭告天下,昭告我军中上下,我齐霄与金虏,只有血战到底,你死我活这一条路!
也让临安那些还在幻想和议、以及天下那些心存侥幸、左右摇摆之人,趁早死了别的心思!”
“传令各军,粮草军械,加速齐备!
巡哨斥候,向山东、河北方向加倍派出!金使既来,无论我杀与不杀,大战烽烟,都已不远。
刘豫那条老狗,必须在我们与金军主力决战之前,从地图上抹掉!”
“下一个被倾尽全力剿灭的,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我,扫灭宋金,重开国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