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螺山回来后的第三天,城市下了一场小雨。
雨丝细细的,落在老宅的青瓦上,滴滴答答,像在哼一首老歌。顾宸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书,腿上盖着薄毯。小雪儿趴在他脚边的地毯上画画,蜡笔涂得满手都是。
“爸爸你看,”她举起画纸,“这是你,这是妈妈,这是哥哥,这是我,还有小兔子!”
画纸上,五个歪歪扭扭的人手牵着手,旁边蹲着一团粉色的东西,大概就是兔子。
“画得真好。”顾宸摸摸她的头,“就是爸爸的腿好像有点短。”
“因为爸爸坐着的呀。”
顾宸失笑:“有道理。”
我端着药碗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软成一片。
“喝药了。”
顾宸接过去,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喝完。小雪儿立刻递上蜜饯:“爸爸勇敢!”
“谢谢小雪儿。”
喝完药,他继续看书。是本讲茶道的古籍,说是要学泡茶。我问他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他说:“总要找点事做。以前是没时间,现在有了。”
“那学成了给我泡。”
“嗯。”
窗外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安安从书房探出头:“爸爸,这个字念什么?”
顾宸放下书走过去。我收拾了药碗,走到院子里。
雨后的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老槐树的叶子被洗得碧绿,水珠从叶尖滴落,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阿震的车停在门外。
他下车,手里提着一个文件袋:“太太。”
“进屋说。”
客厅里,顾宸已经给安安讲完了字,正陪小雪儿玩积木。见阿震来,他抬头:“有事?”
“两件事。”阿震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第一,沈墨的实验室彻底清理完了。我们找到了他的日记全本,里面提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
“关于真源之力的另一种用途。”阿震抽出几页复印纸,“沈墨认为,真源不仅能修复人体,还能‘优化’基因,让人获得超越常人的能力。他做过一些实验,但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他顿了顿,“日记里写,是缺了‘钥匙’。”
“什么钥匙?”
“没说清楚。只写了‘双星归位之日,方见真钥’。还画了个奇怪的符号。”阿震把复印纸翻过来,背面是一个手绘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有三个交叠的三角形。
我和顾宸对视一眼。
这个图案,和之前在祭坛找到的那个徽章很像,但更复杂。
“第二件事呢?”顾宸问。
“有人在打听青螺山。”阿震神色严肃,“不是普通人,是业内人士。我查了一下,对方是海外的考古基金会,名义上是做民俗研究,但背后有生物科技公司的影子。”
“又是生命树的余孽?”
“不确定。但他们的研究方向很明确——寻找‘古代能量遗址’。”阿震说,“青螺山虽然隐蔽,但上次真源之门开启的动静太大,可能还是被监测到了。”
顾宸皱眉:“能拦多久?”
“暂时没问题。我放了些假线索出去,把他们引到别处了。”阿震说,“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弃。”
我沉默了一会儿。
青螺山的秘密,终究是瞒不住的。我们能守一时,守不了一世。
“秦思涵那边怎么说?”我问。
“秦医生说,她正在研究用还魂树的枝叶制作干扰装置。”阿震道,“如果成功,可以在青螺山周围形成一个能量屏蔽场,让外界的探测设备失效。”
“需要多久?”
“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时间有点紧。
“尽力帮她。”顾宸说,“需要什么资源,直接从我账上走。”
“是。”
阿震走后,客厅里安静下来。小雪儿玩累了,趴在顾宸腿上睡着了。安安合上书,轻声问:“爸爸,又有人要来抢我们的家吗?”
顾宸摸了摸他的头:“不会。爸爸会保护你们的。”
“我也能帮忙。”安安认真地说,“我看了很多阵法书,可以帮阿震叔叔设陷阱。”
“你还小。”
“岩爷爷说,守山人没有年龄大小,只有责任轻重。”
顾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岩伯说得对。那你就好好学习,等长大了,帮爸爸一起守护。”
“嗯!”
我把小雪儿抱到卧室,盖好被子。小孩睡得香,嘴角还挂着笑。
回到客厅时,顾宸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
“想什么呢?”我走过去。
“在想以后。”他低声说,“我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不想再让孩子们经历那些危险。”
“我知道。”
“但有些事,躲不掉。”他转身看我,“真源之门虽然关了,但真源之力还在。只要它在,就会有人觊觎。我们能守多久?”
我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我们都知道——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一直守下去。
“那就守。”我说,“一天,一年,一辈子。守到我们都老了,守不动了,就交给安安,交给小石头,交给下一代。”
顾宸看着我,眼神温柔:“好。”
晚饭后,秦思涵打来视频电话。
她人在实验室,背景是各种仪器和试管。看到我们,她兴奋地挥手:“顾先生,4.0抑制剂二期实验结果出来了!修复效果比预期好百分之三十!照这个速度,你再有一个月就能彻底痊愈!”
“辛苦你了。”顾宸说。
“不辛苦,花钱的才辛苦。”秦思涵笑,“对了,干扰装置的初步模型做出来了,但需要实地测试。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村子?”
“下周吧。”我说,“顾宸下周复查,如果没问题,我们就过去。”
“好。小石头天天念叨你们,说野莓都快过季了。”
挂断电话,顾宸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灯光落在他脸上,轮廓柔和。
“累了?”我问。
“有点。”他睁开眼,“但高兴。很久没这么……有盼头了。”
我握住他的手。
是啊,有盼头。
知道明天会更好,知道努力会有结果,知道珍视的人都在身边。
这就是盼头。
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见还魂树长成了参天巨木,淡金色的树冠覆盖了整个青螺山。树下,岩伯在喝茶,看到我,笑着招手。
“丫头,来。”
我走过去。他递给我一杯茶:“尝尝,今年的新茶。”
茶汤清澈,香气清冽。
“好喝。”我说。
“好喝就多喝点。”岩伯慢慢说,“日子还长着呢,不急。”
“岩伯,您……”
“我很好。”他笑,“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以后啊,这山,这树,这人,都交给你们了。好好守,但也别太累。该歇就歇,该笑就笑。”
我鼻子一酸:“嗯。”
“去吧。”他挥挥手,“孩子该醒了。”
我睁开眼,天还没亮。
顾宸睡在身旁,呼吸均匀。我轻轻起身,走到院子里。
晨雾朦胧,老槐树静静矗立。东方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饭后,顾宸说想出门走走。
“去书店。”他说,“安安要的书到了,顺便给小雪儿买点画具。”
“我陪你去。”
“不用,你歇着。”他笑,“我就在附近转转,不走远。”
我还是不放心,最后达成妥协——阿震开车送他,我在家等。
他们出门后,我收拾了屋子,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阳光很好,风也温柔。
小雪儿在院子里和刚买来的小兔子玩。兔子雪白一团,蹦蹦跳跳,小孩追着它跑,笑声清脆。
安安在书房看书,偶尔传来翻页声。
很平常的上午。
我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上午。那时顾宸刚确诊,我坐在医院走廊里,觉得天都要塌了。
现在,天还在。
阳光还在。
他也在。
这就够了。
中午,顾宸回来了。
手里提着书和画具,还拎了个小袋子。
“给你带了栗子糕。”他说,“老街那家,你爱吃的。”
我接过,还是热的。
“书店老板说,安安要的那套书只剩最后一套了,幸好我订得早。”他脱了外套,“小雪儿的画具买了全套,够她画一阵子了。”
“累吗?”
“不累。”他坐进沙发,“就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他看着窗外,“现在才发现,慢慢走,也能看到很多以前没注意的风景。”
我把栗子糕掰开,递给他一半。
很甜。
下午,理疗师来了。
顾宸做完治疗,出了一身汗。我帮他擦背,看到那些曾经狰狞的黑色纹路,现在只剩浅浅的印子,像褪色的刺青。
“快没了。”他说。
“嗯。”
“等完全没了,我们去纹个新的。”他笑,“纹个全家福。”
“疼。”
“那我纹,你看。”
“好。”
晚饭是安安帮忙做的。简单的三菜一汤,味道居然不错。
“跟秦阿姨学的。”小孩有点不好意思,“她说爸爸需要营养。”
顾宸尝了一口:“好吃。”
安安眼睛亮了。
小雪儿不甘示弱:“我也会!我明天给爸爸煮粥!”
“好,等小雪儿煮。”
饭后,我们一起收拾碗筷。水流哗哗,碗碟相碰,声音清脆。
很寻常的家务。
却让人心里踏实。
夜里,顾宸睡了。
我坐在书房,翻看阿震带来的那份文件。
沈墨的日记很厚,记录了三十年的执念和疯狂。那些扭曲的字迹里,藏着一个人对“神性”的病态渴望。
翻到某一页时,我停住了。
这一页的日期是二十年前。那时沈墨还没那么疯,字里行间还能看出学者的严谨。
他写道:
【今日在古籍中发现‘真源三钥’之说。一为生,一为灭,一为衡。生钥在守山人,灭钥在归藏地,衡钥……不知所踪。唯有三钥齐聚,真源方现。然衡钥为何物,古籍语焉不详,只云‘无形无相,存乎一心’。】
衡钥。
无形无相,存乎一心。
我合上日记,看向窗外。
月光如水。
也许,有些答案,不在书里。
而在心里。
第二天,顾宸的复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看着报告,连连点头:“恢复得很好。侵蚀完全清除了,根基的损伤也修复了七成。照这个趋势,下个月就能停药了。”
“可以喝酒了吗?”顾宸又问。
医生笑:“少量可以。但不能过量。”
“那足够了。”
从医院出来,顾宸站在台阶上,长长舒了口气。
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薇薇。”
“嗯?”
“我们去看电影吧。”他说,“就现在。”
我愣住:“电影?”
“嗯。”他笑,“普通情侣会做的那种。看电影,吃爆米花,牵着手。”
我眼睛一热:“好。”
我们真的去了。
工作日的下午,电影院人很少。随便选了部爱情片,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片子很老套,但顾宸看得很认真。看到感动处,他会握紧我的手。
散场时,外面天还亮着。
“接下来去哪?”他问。
“回家吧。”我说,“孩子们该放学了。”
“好。”
回家的路上,他牵着我的手,走得很慢。
街边的店铺亮起灯,行人匆匆。有情侣在吵架,有老人在散步,有孩子跑过,笑声洒了一路。
很寻常的人间。
但这次,我们终于也在其中了。
“薇薇。”
“嗯?”
“谢谢你。”他轻声说,“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
我握紧他的手:“也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看到。”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紧紧挨着,像永远不会分开。
这样就很好。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