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二十二间铺子,”司洛昀指尖在账册所列的地名上缓缓移动,目光沉静而专注,“不必再租与他人。全部收回,按我给你的统一样式图纸,尽快动工改装。” 她略作停顿,清晰分派,“其中约六成,改为粮铺,主营米、面、豆类等基础口粮,若有我们自家庄子产出的菜蔬,也可择店搭配售卖。约三成,改为成衣铺,不售绫罗绸缎,专营厚实耐穿的棉衣、夹袄、棉被、冬帽等御寒之物,式样务必简洁实用,针脚必须扎实牢靠。剩余约一成,改为药铺。”
说到药铺,她语气微凝,强调道:“每家药铺需聘请一位可靠的坐堂郎中。药材储备要全,尤其针对冬日易发的风寒、咳喘、冻疮、腹泻等症的药,必须备足备齐。” 她抬眼看向苏轻寒,意有所指,“此外,倭寇此番犯境,沿海几处州府恐有战事波及。位于或靠近沿海的那几家药铺,还需额外多备金疮药、止血散、消肿膏等治疗外伤的药材,有备无患。”
“所有铺子,”她总结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外皆用统一字号,内部规制陈设也需统一。眼下各地因倭寇生乱,人心惶惶,普通雇工不易。可放出风声,主要以粮食支付工钱,以此招揽可靠匠人与伙计,务必以最快速度完成改装。至于开业时机……” 她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凛冽的冬景,“不必急于一时。待前线战事稍稳,倭寇攻势被遏制,各地秩序略有恢复后,你再根据各城具体情况,审时度势,酌情安排陆续开业。既要让铺子尽快发挥作用,亦不可在乱局初定时过于扎眼,反招祸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苏轻寒脸上,问道:“此事牵涉甚广,时节特殊,地点分散,且需在动荡中求稳进。其中分寸,你可能把握,可能办妥?”
苏轻寒心中凛然,已然明白这位大小姐布局深远,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肃然道:“小子已明其意。请大小姐放心,苏轻寒定竭尽所能,调度人手,监管物料,督促工期,务必将所有铺子按时、按质开业,不负所托!”
“好。”司洛昀点头,神色间是对他能力的初步认可,却也带着不容疏忽的叮嘱,“具体的细则章程,你回苏城后,与周武再细细商议敲定。粮食、布匹、药材这些要紧物资的来源与调配,你们暂且不必忧心。待二小姐将手头急务处理妥当,自会安排可靠人手,将所需之物分批运往各处秦家庄子暂存。你可告知周伯,让他尽管将庄上现有的存粮先行依计划运出周转,后续补给必不会断。”
她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银票,推至苏轻寒面前:“银钱上,既要办粮铺、衣铺、药铺,采买货物、改装铺面、雇请人手,处处需用钱。这里是十万两,你且拿去,并入原先的余款,统筹支用。账目务必清晰,用在该用之处。”
苏轻寒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银票,收入怀中,肃然应道:“是!小子明白,定当精打细算,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司洛昀抬眼看他,目光在他清瘦却挺直的肩背上停留一瞬,“你孤身在外奔走,所涉又是粮铺等关乎民生的要紧营生,难免触动旁人利益,惹人眼红。安全一事,不可不慎。”她转向侍立一旁的孙呦微,“呦微,从现有暗卫中,挑选四个身手最好、心思最稳的,暂时拨给苏公子。两人明里随行护卫,两人暗中策应。务必护得苏公子周全。”
孙呦微立刻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定选妥当人手。”
苏轻寒闻言,心中微震。他自是知晓此行风险,也想过雇佣些护卫,却未料到这位大小姐思虑如此周全,且出手便是将她自家的暗卫拨来。这不仅是保护,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他起身,再次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小子……多谢大小姐如此周全考虑,护卫之谊,铭记于心。”
“不必言谢。”司洛昀抬手虚扶,语气恢复了平静,“你安好,诸事方能顺利推进。记住,遇事当断则断,若遇本地豪强或官府为难,可量力周旋,亦可速报传讯于我,不必一味硬抗。保全自身与铺子根基为要。”
苏轻寒:“是,小子谨记大小姐教诲。”
司洛昀:“去吧。倭寇已至,时间紧迫。我等你的好消息。”
苏轻寒不再多言,郑重行礼后,与孙呦微一同退下。厅内重新恢复宁静,唯有残茶微温,烟气细弱。司洛昀独自坐于案前,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假山石上蒙着一层薄薄寒霜,在稀薄日光下泛着冷光。
时光匆匆,十日后,赵忻带着她的火炮,穿越最后一段崎岖官道,终于抵达抗击倭寇的前线大营。
眼前的景象迥异于太湖城与沿途城镇。营寨依山势而建,旌旗在干燥寒冷的风中猎猎作响,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灰、铁锈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气息。远处隐约传来操练的呼喝与金铁交鸣之声,一切都透着边军特有的粗砺与肃杀。
宋贺彦刚从一场接触战撤下,闻报后径直而来。他未曾更换衣甲,玄色铁铠上沾着尘灰与几处尚未擦拭的暗沉痕迹,周身散发着浓重而冷冽的杀伐之气,仿佛犹带着战场上的血腥与硝烟。这与赵忻记忆中秦家庄那位略显死皮赖脸的跟在她三妹的“宋公子”判若两人。他目光扫来时,锐利如鹰隼,那是真正经历过生死搏杀、统帅千军万马的眼神。
赵忻心中一凛,所有路途颠簸的疲惫与初到军营的些微雀跃瞬间冻结,本已到嘴边的轻松调侃被无声压下。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神色转为战士般的端正与肃穆。
“少将军,火炮已安全运抵。”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直奔主题,“请挑选善用弓弩、目力精准、心志沉稳的士兵,我将尽快传授操炮之法。”
宋贺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瞬间的调整,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但语气仍是公事公办的沉肃:“秦二小姐一路艰险,辛苦。操炮事关重大,不急在这一时。你且先稍事休整,恢复精神。人选我会亲自斟酌,确定后便派人相请。”
想到那门火炮,终于有日可以实施操作一次,赵忻心头火热,实在难耐。她向前微近一步,眼眸在冷风中显得格外亮:“多谢少将军体恤。然兵贵神速,战局不等人。我并无大碍,可以立刻开始。”她顿了顿,更压低了声音,提议道:“依我浅见,与其与敌在我们得土地上围追堵截,不如以火炮直击其泊于外海的舰船。一旦焚毁了船,便是断了他们的归路与补给,倭寇必成瓮中之鳖,军心大乱。届时我军再行围剿,事半功倍。”
宋贺彦闻言,眼底骤然迸发出一抹锐光,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火石。他显然被这个大胆而切中要害的想法所触动,但久经战阵的谨慎让他迅速权衡:“此计甚妙!然则,火炮射程能否及远?倭寇狡诈,登岸后战船皆远离弓弩所及,需其特定信号方会再度靠近接应。”
“射程嘛,需实地勘测方能确定。”赵忻毫不犹豫,语气斩钉截铁,“请少将军允我亲至前沿,观测敌船方位、距离与海浪风向。只有如此,我才能测算出是否能轰炸。”
亲临前线?宋贺彦眉头微蹙,他沉默片刻,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规整:“前沿危险,非经特许不得靠近。此事,我需禀明父王,由他定夺。”
满腔跃跃欲试的热切被这冰冷的军规程序骤然一阻,赵忻感到一阵失望,但她深知军中铁律,迅速将情绪按下,端正抱拳:“好。一切听从王爷与少将军安排。”
见她答应,并未执意纠缠,宋贺彦神色稍霁,点头道:“我即刻前往禀报。营中已为你备下帐幕,虽简陋,可暂避风寒。我让人引你过去。”
“有劳少将军。”赵忻颔首,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他,投向更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心中默默勾勒着火炮轰鸣、敌船焚毁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