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仍长,但眼下,该做的事一件件清晰列在眼前。
秦雅露自去筹备空间内安置诸事,司洛昀则转身,步履平稳地穿过裕王府的重重回廊与庭院,出了王府侧门,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车轮辘辘,穿过渐渐喧闹起来的街市,约莫两刻钟后,停在了城西一处清静巷弄深处。黑漆门楣上悬着小小匾额,题着“三兰轩”三字,正是三姐妹早先置下的别业。
孙呦微已早早候在门房处,见司洛昀下车,忙迎上前敛衽行礼,声音恭敬:“大小姐。”
“不必多礼。”司洛昀略一抬手,步履未停。孙呦微会意,侧身引路,主仆二人穿过影壁,径直进了前厅。
厅内布置清雅,临窗长案上已备好热茶。在等待苏轻寒的间隙,孙呦微无需多问,便知需先汇报这段时日的要务。她待司洛昀于主位坐定,自己在下首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了,条理清晰地禀报起来:庄上佃户的增减变动,试种新作物的出苗与长势,田亩沟渠的修整情况……她声音平稳,各项数据清晰分明,显然对庄务极为上心,且管理得法。
司洛昀静静听着,偶而在关键处问上一两句,孙呦微皆能立刻答上。待庄务禀毕,司洛昀指尖轻点扶手,转而问道:“这边暗卫人手,筹措得如何了?”
孙呦微神色一正,压低声音回禀:“回大小姐,这三个多月来,依着您的吩咐,奴婢陆陆续续寻回了一些府上旧部,又在本地及周边州府牙行谨慎挑选、收留了些身家清白、有根底可查的落魄武人。如今‘三兰轩’,明暗合计,已有二十四人了。这是名单与各人粗略来历、所长。”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薄册,双手呈上。
司洛昀接过,并未立刻翻看,只颔首道:“此事办得妥当,辛苦你了。”她将名册置于案上,继续道,“等二小姐腾出手,会亲自过来接手这些人。如今江南地界,有王爷坐镇,粮草丰足,民生渐稳,我们原先担忧的某些‘安全’问题暂不凸显。因此,这些人手需集中调派,另作大用。调离你手下,你可能理解?”
孙呦微闻言,立刻起身,退后一步,端正跪下,语气斩钉截铁:“大小姐明鉴,奴婢与周管事寻来的这些人,既进了秦家的门,领了秦家的粮饷,那便只有一个身份——秦家的奴才!无论从前是军籍之后,还是江湖飘零,从按下手印那刻起,这条命便是主子的。主子如何调遣,我等唯有誓死效力,绝无二话!”
“你先起来。”司洛昀语气缓和,“我并非疑你,只是需将话说明。这些人既交给你初筛,我信你们眼力。后续详细交接与整训,二小姐会来与你接洽。”她略一沉吟,又问起另一事,“‘醉欢居’里,箐箐姑娘她们,近来如何?可定了去向?”
孙呦微起身,脸上露出些许复杂神色,斟酌道:“回大小姐,箐箐姑娘她们……皆不愿离开。她们……出身经历特殊,即便归家,也多不为亲族所容,世间难有立锥之地。她们说,蒙三位小姐活命之恩,无以为报,愿留在那儿。她们……从前在那种地方,除了……也多少被迫为苏家、为某些官老爷探听过消息。她们想着,或许……或许将来也能为三位小姐探听些风声。”
司洛昀闻言,沉默了片刻。来自现代的灵魂,让她对“利用女子谋取情报”这件事有着本能的抵触与不适,即便对方是“自愿”。她蹙了蹙眉,沉声道:“我们获取消息,自有我们的门路与法子,无需再让她们牺牲什么。” 但,转而又想了想,她也明白,骤然让一群已对世间绝望、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的女子彻底改变生活方式,并非易事。她思索片刻,继续道:“但让她们立刻离开熟悉的环境,彻底与过去割裂,只怕她们内心惶恐,反生不安。既然暂不愿离开,那便不必离开那处‘地点’。只是,做的生意可以换一换。”
孙呦微面露疑惑:“换生意?”
“嗯。”司洛昀眸光微亮,似乎有了主意,“开一处不一样的‘娱乐之地’。听曲,赏舞,品茶,酌酒,谈天,博弈……唯独,不陪宿。只要曲子够新,舞艺够精,环境够雅,待客够诚,自有附庸风雅或真心寻个清静去处的人愿意花钱。未必就比原先的营生差,也更长久干净。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方知。你可先与箐箐她们透个风,看看她们意愿,待三小姐得空了,再去与她们详谈细节。”
孙呦微细细品味,眼中渐露光彩:“大小姐思虑周全,且是给她们一条真正能站直了活下去的明路。奴婢定将此事办妥。”
正说着,门外丫鬟轻轻叩门禀报:“大小姐,苏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
门帘轻启,一道颀长身影步入厅中。来人正是苏轻寒。与三个多月前那个眉宇间犹带郁色与狼狈的青年相比,如今的苏轻寒已然脱胎换骨。一袭雨过天青色暗纹锦袍衬得人身姿挺拔,面容虽仍有些清瘦,但气色已然大好,眼神沉静锐利,行走间从容不迫,周身隐约已有一股属于商场弄潮儿的沉稳气度。他上前几步,对着司洛昀长揖一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小子苏轻寒,见过大小姐。”
“苏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司洛昀抬手示意,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度。
苏轻寒在下首另一侧落座,丫鬟重新上了茶后悄然退下。
“苏公子这一别三月有余,不知当初那十万两,可还够用?”司洛昀端起茶盏,语气平淡地开启话头。
苏轻寒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账册、一叠文书和几张银票,双手置于司洛昀面前的案几上。“承蒙大小姐信重,拨以巨资。小子这三月余,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子已循着商路,在江南其余十一州府的治所或要冲大邑,各购置临街铺面两间,共计二十二间。其中金城、杭城、扬城、江城、常城五处,因见有质地不错、相连成片的田庄出售,价格也合宜,便额外各置了一处中等田庄,地契一并在此。”
他语速平稳,继续禀报:“所有铺面、田庄的坐落、面积、购价、原主情况、目前状况(自用、出租或空置),以及剩余银两数目,皆已详细录于这账册之中。房契、地契亦已过户至大小姐指定的名下,请大小姐过目。”
司洛昀拿起账册,快速翻阅。条目清晰,账目分明,购价与市价相比甚至多有盈余,显是经过一番精明周旋。她又逐一验看那厚厚一叠盖着各处官府红印的契书,确认无误。最后,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张银票上——赫然还有三万八千余两。
“看来苏公子不仅未曾亏本,还颇有盈余,更在短短时间内,于江南织就了一张不小的产业网络。”司洛昀放下账册,看向苏轻寒,眼中终于露出明确的赞许,“此事办得极好,超出我的预期。”
苏轻寒拱手:“不敢当大小姐谬赞。皆是依仗大小姐本金雄厚,信人不疑。小子不过是跑跑腿,仗着些许旧日门路,谨慎行事罢了。”
“不必过谦。你的能力,我看到了。”司洛昀话锋一转,进入下一步指令,“这些产业既已到手,便需立刻运转起来。田庄方面,你稍后便去寻周武,将我们在苏城庄上试行的‘暖棚’之法,尽快在五处庄子上搭建起来。人手及技术上的关窍上,周武会调配;要赶在严寒之前,让棚里种上各色菜蔬。不必贪多,但要精,要快。人力方面,便还是以粮换工。”
“是。”苏轻寒立刻领会其中关窍,沉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