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四月初一。东洲,金山卫(旧金山)北郊,绝密化工实验区。
海风呼啸着穿过这片刚刚被开辟出来的荒滩,却怎么也吹不散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那是一股混合了臭鸡蛋(硫化氢)、烂苹果(氮氧化物)和焦糊味的剧毒气体。周围原本郁郁葱葱的红杉树林,靠近厂区的一侧已经叶片枯黄,仿佛被无形的死神抚摸过,连飞鸟都不敢从这片区域的上空经过。
这里是整个金山卫戒备最森严,也是环境最恶劣的禁区。哪怕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日本皇协军,也都戴着厚厚的棉纱口罩,眼神中透着对那座怪房子的深深恐惧。
那是一座巨大的、古怪的方形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下风口。它不像常见的砖瓦房,而是用厚重的铅板严丝合缝地焊接包裹起来,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死灰色的金属光泽,像是一口巨大的、用来囚禁恶魔的棺材。
“咳咳……咳咳咳!”
孙得胜即使戴着浸过碱水的三层棉纱口罩,依然被那股无孔不入的酸气熏得直流眼泪,喉咙里像是吞了炭火一样火辣辣地疼。
“王爷,这也太……太遭罪了。”
孙得胜抹了一把眼泪,看着那些同样全副武装、但依然时不时弯腰干呕的工匠:
“咱们费这么大劲,把从日本运来的几百吨压舱铅块都熔了,就为了造这个大铅屋子?这里面炼的到底是啥?鹤顶红也没这么大味儿啊!”
“这不是毒药。”
李苏身穿特制的防护服(粗布浸蜡,接缝处用沥青密封),戴着防风镜,站在上风口的高台上。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发闷,但眼神却炽热得可怕,死死盯着那座仍在冒着淡黄色烟雾的铅室:
“得胜,你要记住。一个国家强不强,不是看它有多少金子,而是看它能造多少**‘酸’**。”
“这是——工业之母。”
硫酸。
在任何一个现代工业体系中,它是无可替代的基石,是化学工业的血液。
有了它,才能用硝石制取硝酸——这是制造强力火药、雷汞底火、甚至未来黄色炸药的关键;有了它,才能酸洗钢铁,去除氧化皮,让枪管和装甲更加坚固耐用;有了它,才能处理磷矿石,制造化肥,养活更多的人口;有了它,才能印染布匹,提取药物。
在大明本土,格物院虽然也能造酸,但那是靠干馏绿矾(硫酸亚铁)的土法。那得烧多少绿矾?产量低得可怜,纯度差得要命,成本高得能让户部尚书上吊。根本无法支撑大规模的战争消耗。
而在这里,在这片一无所有的新大陆,李苏要上马的是——铅室法。
“宋老,火候如何?”李苏转头问向一旁同样全副武装、手里拿着温度计和记录板的宋应星。
宋应星虽然脸色苍白,显然也有些轻微中毒的迹象,但这位大科学家眼中透着一股狂热的求知欲,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执着:
“回王爷,按照您的图纸,一号燃烧室的硫磺(从琉球和日本运来的战略储备)已经引燃,火焰稳定。硝石分解产生的‘红烟’(二氧化氮,作为催化剂)也已经通过陶瓷管道引入铅室。”
“刚才排出的尾气颜色变淡了,说明里面的‘气’正在变成‘水’,反应正在进行。”
“但是……”宋应星顿了顿,指着铅室底部的一个角落,声音有些颤抖:
“刚才有个日本劳工去检查管道密封,因为没戴好面具,不小心吸了一口漏出来的黄烟,当场就吐血倒地,肺好像都被烧烂了。这东西……太凶了,简直是吃人的猛兽。”
“凶才好。”
李苏冷酷地说道,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不凶,怎么能腐蚀掉敌人的铠甲?不凶,怎么能炸开坚固的城墙?”
“既然反应到了,那就……开阀!出酸!”
随着李苏的一声令下,几名身穿厚重皮革围裙、戴着猪嘴防毒面具(简易活性炭版)的敢死队工匠,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铅室底部的耐酸陶瓷阀门。
全场死寂,只有风声和那令人牙酸的阀门转动声。
“哗啦——”
一股粘稠的、略带油状的无色液体,缓缓流入了特制的陶瓷大缸中。液体接触空气,瞬间冒出一股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连空气都被它烧灼了。
李苏不顾危险,大步走上前。他用一根特制的长玻璃棒(之前烧制的试制品)蘸了一点那透明的液体,然后滴在路边的一块废弃红杉木头上。
“滋——!!!”
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烟,坚硬的红杉木瞬间变黑、起泡、碳化,眨眼间就被烧出了一个深坑,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吞噬了一般。
“成了!”
宋应星激动得手舞足蹈,甚至忘记了周围的毒气,他一把抓住李苏的袖子:
“王爷!这是浓酸!这是真正的油状浓酸!比绿矾炼出来的还要纯!而且这产量……这一炉就能顶大明那时候一个月的量啊!”
李苏看着那缸如油般的液体,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工业的脊梁,立住了。
有了这个,大明的枪炮在美洲就不再是“一次性用品”了。之前带来的雷汞底火快用完了,现在有了硫酸,就能通过化学反应源源不断地制造强酸,进而制造雷汞。
“马上建立硝酸生产线。”
李苏当即下令,语气急促而坚定,像是在指挥一场战役:
“用这些硫酸和智利运来的硝石(如果还没到智利,可用厕所土硝提纯)反应,制取强硝酸。”
“我们的子弹底火(雷汞)必须在三个月内实现本地化生产。我不想看到我的士兵在面对西班牙人时,拿着枪当烧火棍用。”
“另外……”
李苏指了指远处那片荒芜的盐碱地,目光深远:
“用硫酸处理骨粉和磷矿石(如果能找到),试制肥料(过磷酸钙)。”
“这里的土地虽然肥沃,但我们要种的不仅是粮食,还有未来的霸权。没有化肥,养活不了这几万人,更养不活未来几百万的移民。”
在滚滚的毒烟中,大明工业体系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化学工业,在这片新大陆上扎下了带血的根。它虽然狰狞、虽有剧毒,却是文明最强有力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