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束缚,破体而出。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后背上,全是冷汗。
窗外,是黑沉沉的天。
不,不是天黑。
是天阴。
阴得像是被人泼了一大桶浓得化不开的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知青宿舍那脆弱的窗户玻璃上,发出密集而又沉闷的声响,仿佛永无止境。
暴雨。
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
秦水烟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窗外那道灰蒙蒙的雨幕,神思还有些恍惚。
她怎么会……
怎么会梦到上辈子的许默。
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死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疏离的许默。
她伸出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跳得太快了。
快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对劲。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她给忘了。
那是一种悬在心尖上的,沉甸甸的,让人坐立难安的惶恐。
到底……是什么事?
秦水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滚烫一片。
烧得更厉害了。
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又闷又胀,难受得紧。
她掀开被子,晃晃悠悠地从床上下来,脚尖刚一沾地,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
她扶着冰凉的墙壁,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小小的,装着各种应急药品的木箱子。
箱子打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扑面而来。
她用发着抖的手指,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才翻出了一粒白色的,小小的退烧药丸。
她将药丸放在掌心,正准备就着桌上那杯冷透了的凉白开,胡乱吞下去。
就在这时——
“哐啷!”
一声巨响!
宿舍那扇本就关得不严实的木窗,被外面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给猛地一下吹开了!
“呼——”
夹杂着冰冷雨水的狂风,瞬间倒灌了进来!
桌上那几张写着字的信纸,被吹得“哗啦啦”漫天飞舞。
秦水烟猝不及防,手猛地一抖。
掌心里的那粒白色药丸,就这么被风给吹得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进了昏暗的床底,再也找不到了。
秦水烟整个人都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风雨声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撕心裂肺地,从知青宿舍的院门口传了过来。
“秦水烟!”
“秦水烟!!”
那声音,像是被雨水浸透了,带着一种绝望的,湿漉漉的颤抖。
秦水烟的心,猛地一跳。
她僵硬地,缓缓地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个声音……
是许巧。
许巧?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刚嫁到新河村去吗?这种天气,她怎么会跑来和平村?
那股不祥的预感,在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她甚至都来不及披上一件外衣,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冲出了房门。
一推开宿舍的大门,冰冷的雨水,便铺天盖地地浇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巧儿姐?”
“你怎么了?”
许巧像是终于看到了救星。
她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满是泥泞的院子里冲了过来。
“烟烟!”
她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发着抖。
“许默……我弟弟……出事了!”
“你知道吗?”
“山里……山里发生了泥石流——”
泥石流……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秦水烟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许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冰凉刺骨,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像是一块从深冬的河里捞出来的寒冰。
“嗡——”
秦水烟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只剩下那三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地,疯狂地回响着。
泥石流。
泥石流!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那件被她遗忘的,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
就是今年!
1974年的春天!
上辈子,她的父亲秦建国,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和平村这边出差考察。
然后,就遇到了这场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以及……随之而来的,那场吞噬了半座后山的,毁灭性的泥石流。
是许默。
是上辈子的许默,冒着生命危险,将父亲从塌方的山石底下,给硬生生地刨了出来!
可是……
可是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许默,根本就不在山里采药!
他那个时候,还在镇上的黑市里,跟一群地痞流氓,为了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
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那座山上!
“哗啦啦——”
冰冷的雨水,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的一盆冰水,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
那这一辈子呢?
许默呢?
他现在在哪里?
他是不是……还在山里?
是她。
是她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她非要让他去学医!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到那座该死的山里去!
一股灭顶的恐惧和绝望,像是汹涌的潮水,在一瞬间,就将秦水烟整个人都彻底淹没了。
“烟烟?”
“烟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耳边,传来了许巧那带着极度惊惶的哭喊声。
秦水烟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着许巧那张被泪水和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天旋地转。
眼前,再一次,浮现出了梦里,许默那双空洞死寂,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
然后,眼前一黑。
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