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灯光终于熄灭。
秦水烟扶着父亲,一步一步走回他的卧室。
替他掖好被角,在他床边静坐了许久,直到确认他呼吸平稳沉沉睡去,才起身离开。
秦水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转身走向二楼走廊尽头的露台。
夏末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吹起她连衣裙柔软的裙摆。她伸出双手,冰凉的指尖搭在雕花的铁艺栏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仰起头,看着墨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那轮清冷的弦月。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父亲在书房里的悲鸣,像一把利刃,至今仍在她的耳膜深处反复回响。
她知道他的担心。
她何尝不痛。
可那又如何?
秦水烟缓缓地垂下眼帘。
命运的洪流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汇聚成型,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她和她所珍爱的一切,咆哮而来。上辈子,她就是在这股洪流中被撕扯得粉身碎骨,家破人亡。
她不躲,是死。
她退缩,是全家一起死。
唯一的生路,就是迎着那滔天巨浪,一头撞进去。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在洪流最湍急的核心,为自己、为家人,杀出一条血路。
这条路,她一个人走,太难,也太弱小。
她就像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所以,她必须找到一艘最坚固最庞大的巨轮,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上面。
这艘巨轮,就是国家。
与国家绑定,用她的智慧和才能,成为这艘巨轮上不可或缺的一枚零件。
巨轮前进,她便随之披荆斩棘。
而巨轮自身那坚不可摧的船身,就是保护她家人、朋友、孩子……最坚固的屏障。
她或许会在这条前进的路上被碾碎,会成为无数牺牲者中一个不起眼的名字,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可只要巨轮还在航行,只要五星红旗还在高高飘扬,那她所珍爱的一切,就是安全的。
这便是她选择的路。
一条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家人铺就的通往未来的生路。
想到这里,秦水烟眼底最后一点湿润的水汽,被夜风彻底吹干。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只剩下如寒星般清冷而坚定的光。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房的那一刹那——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别墅的宁静。
楼下客厅里,保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边披上外套一边快步走向玄关。秦水烟站在二楼的阴影里,垂眸看着楼下那片被玄关灯照亮的方寸之地。
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年轻警卫员。他身姿笔挺如松,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
“您好。”保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的询问。
警卫员没有理会她。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然后抬起头,视线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二楼阴影里的秦水烟。
“秦水烟同志在吗?”
保姆被他这不怒自威的气场镇住了,下意识地回头向上看。
秦水烟没有回避。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月光和灯光在她身上交汇。
“我就是。”她平静地回答。
警卫员立刻对着她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秦同志,这是聂所长让我给您紧急送来的文件,请您务必亲启。”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双手递上。文件袋的封口处,盖着一枚鲜红的、印着“绝密”字样的火漆印。
保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后退了几步,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秦水烟点了点头,迈步走下旋转楼梯。
她接过文件袋,指尖在火漆印上轻轻一触。
“辛苦了。”她说。
警卫员再次敬礼,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转身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保姆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回头看着自家大小姐手里那个看起来就十分“危险”的文件袋,欲言又止。
秦水烟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卧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她反手锁上房门,走到书桌前坐下。指尖灵巧地挑开火漆印,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什么厚重的报告,只有两张纸。
一张,是聂云昭用她那标志性的瘦金体写就的亲笔信。
字迹锋利,力透纸背。
“水烟:
见字如晤。知你今日归家,本不该扰你。然事发紧急,十万火急。
今晚七时,我方截获一份加密电文,发信方不明,但根据其加密手法与信道特征初步判断,与代号‘魔术师’高度关联。此人阴魂不散,此次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我方即将归国的另一位网络专家。时间紧迫,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破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刚出院,身体未愈,本应让你静养。但我手中所有的破译小组,面对这份全新的混合算法,都束手无策。
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保重身体。
云昭 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