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哭涧地界,一路向西北行去,地貌逐渐发生变化。茂密的原始林海开始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风化严重的灰褐色岩山和低矮扭曲的灌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的尘土味,但若仔细感知,便能察觉到这尘土味下,潜藏着丝丝缕缕、如同刀刃般锋锐的无形风刃。
这便是“阴风”的前兆。阴风并非单纯的寒冷气流,而是夹杂着阴气与锐金之气的怪异罡风,能侵蚀肉体,消磨灵力,甚至对神魂都有微弱的切割感。越靠近阴风谷,这种感觉便越发明显。
杨凡三人又前行了一日半,途中避开了两拨规模不小的妖兽群,也远远绕开了一处疑似有修士临时驻扎的山坳。在第二天傍晚时分,一片巨大的、呈现不规则马蹄形的幽深裂谷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裂谷两侧是高达数百丈、近乎垂直的灰白色岩壁,岩壁表面布满蜂窝状的风蚀孔洞,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谷口宽阔,目测有数百丈宽,向内延伸则逐渐收窄,深处被一片灰蒙蒙的、不断扭曲流动的雾气所笼罩,看不真切。即便站在数里之外,也能听到从谷内传来的、如同万鬼齐嚎的凄厉风声,那声音直往人脑子里钻,比鬼哭涧的风声更加尖锐刺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空间被撕裂般的、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而在谷口外围约两三里的范围内,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人为活动痕迹。几处背风的岩石后,有熄灭不久、被刻意掩埋的篝火余烬;一些相对隐蔽的凹陷处,有临时挖掘的浅坑,显然是有人在此短暂休整;甚至在一处岩壁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法术轰击痕迹,以及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前辈,看来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红绫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那些痕迹。她注意到,有几处脚印的纹路颇为特殊,像是某种制式皮靴留下的,与她记忆中黑煞佣兵团某些成员的靴底纹路有几分相似。
杨凡微微颔首,他的神识早已如一张无形大网,谨慎而缓慢地铺开,在规避那无所不在的阴风干扰的同时,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和生命气息。
“不止一方。”杨凡传音道,声音直接在红绫和赵猛脑海中响起,确保不会被可能存在的窃听手段截获。“至少有三股不同的灵力残留,都很新鲜,不超过一天。一股阴寒沉凝,是玄阴教;一股驳杂但带着煞气,应该是黑煞;还有一股……很淡,带着点檀香和朱砂的味道,像是擅长符法或阵法的修士留下的,可能就是那对祖孙或者他们背后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还有几处很淡的、带着傀儡特有阴腐机油味的痕迹,阴傀门可能也有人潜伏在附近,但数量应该不多。”
赵猛紧了紧背后的盾牌,瓮声道:“前辈,咱们现在咋办?直接摸进去?”
“不。”杨凡摇头,目光落在谷口侧上方一处突出、且被几块风化巨岩遮挡的险峻崖壁上。“我们先找个高点,观察清楚谷口及周边的具体情况,特别是那些势力具体驻扎的位置、人数和状态。夜间阴风最烈,空间波动也可能最明显,是观察的好时机,但也最危险。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观察点。”
他选择的这处崖壁,位于谷口东侧,地势高,视野开阔,且岩石结构复杂,易于隐藏。更重要的是,从那个角度,可以斜斜看到一部分谷内深处雾气翻腾的景象。
三人不再沿着谷口平地方向前进,而是转而向东,迂回绕行,借助崎岖的地形和逐渐浓郁的暮色掩护,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悄无声息地攀上那处崖壁,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内凹的岩缝中潜伏下来。岩缝口被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长满尖刺的灰褐色藤蔓半遮掩,从外面极难发现。
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阴风谷口及周边数里范围内的情形,大半收入眼底。
谷口正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砂石地上,赫然搭建着三座简易的、以黑色兽皮和某种阴寒属性木材构成的帐篷,呈品字形分布,周围隐隐有微弱的阵法灵光闪烁,显然是具备一定防护和隐匿功能。帐篷附近,有七八名身着黑袍、胸口隐约可见白色骷髅标记的修士在活动,或巡逻,或打坐。其中一座最大的帐篷外,站着两名气息格外凝厚的黑袍人,正是杨凡在鬼哭涧见过的那两名筑基修士(中期巅峰和初期)。他们正望着谷内,似乎在商议什么。这无疑是玄阴教的临时营地,人数约在十人左右,筑基两人,其余皆是练气后期,实力不弱。
在谷口西侧,一片乱石堆后方,则隐藏着另一伙人。他们没有搭建帐篷,而是利用天然石洞和伪装网进行隐蔽,人数约五六人,行动更加隐秘低调。若非杨凡神识敏锐,且事先知道黑煞可能在此,几乎难以发现。为首者正是那名面容冷峻、筑基中期的黑煞头领,他正通过一件类似单筒望远镜的法器,远远观察着玄阴教的营地,脸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谷口另一侧,靠近一处小型风蚀洞穴的地方,杨凡发现了那对神秘的祖孙。老者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盘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面前摊开一张古旧的兽皮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动,嘴里念念有词。少年则乖巧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水囊,时不时警惕地望望四周。他们看起来孤零零的,与另外两方势力泾渭分明,但杨凡注意到,老者身周的地面上,看似随意地摆放着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隐约构成了一个极其简易却有效的预警小阵,手法颇为高明。
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发现阴傀门或其他势力的明显踪迹。但杨凡相信,在这片区域的其他阴影角落里,一定还隐藏着更多的眼睛。
夜幕彻底降临。
谷内的风声陡然加剧,如同无数冤魂在咆哮,尖锐的音波甚至让崖壁上的碎石簌簌滚落。那灰蒙蒙的雾气翻腾得更加剧烈,颜色似乎也加深了些,变成了灰黑色。更令人心惊的是,雾气深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突兀地闪现出一道道细微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空间裂缝,一闪即逝,但裂缝出现时,周围的光线都会发生诡异的扭曲,并伴随着刺耳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子时将至。
一直闭目凝神的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目中竟闪过一丝与他外表年龄不符的锐利精光。他收起兽皮地图,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支色泽暗红、似乎是以某种妖兽血液混合特殊材料制成的符笔,又拿出一叠裁剪整齐的淡黄色符纸。他深吸一口气,也不见他如何调息,手腕便稳健地落下,笔走龙蛇,开始绘制符箓。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杨凡绘制符箓时的沉凝精准不同,更显出一种举重若轻的洒然。符笔过处,淡金色的符文在符纸上迅速成型,散发出一种中正平和、却又隐隐与周围空间波动产生共鸣的奇异气息。
“定空符?”杨凡眼神一凝。这老者绘制的,竟是较为偏门、用于临时稳定小范围空间波动的“定空符”!此符炼制难度不低,对制符者的空间感悟有一定要求。这老者果然深藏不露。
几乎在老者开始制符的同时,玄阴教的营地也有了动静。那名筑基中期巅峰的黑袍人走出大帐,手中托着那面破损的幽冥镜。他再次尝试催动,镜面青光比在鬼哭涧时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暗淡,裂纹处隐隐有黑气渗出。他将镜面对准谷内雾气最浓、空间裂缝闪现最频繁的区域,口中咒文声起。
幽冥镜微微震动,青光艰难地穿透部分雾气,镜面中映照出的不再是单纯的黑暗或灰白,而是一片片扭曲晃动的、如同破碎玻璃般的景象,其中似乎有模糊的建筑轮廓一闪而过,但根本无法看清。
黑袍人脸色难看,显然对这效果很不满意。他收起幽冥镜,对身旁的另一名筑基修士说了几句。那名修士点头,转身走向营地一角,那里似乎摆放着一些刚刚从附近搜集来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材料,像是准备布置某种阵法。
黑煞那边则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加强了隐蔽和警戒,如同暗夜中的毒蛇,耐心等待着时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子时正刻,阴风谷内的空间波动达到了一个高峰!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传遍整个山谷。谷内翻腾的灰黑色雾气猛然向内收缩,然后剧烈膨胀开来,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烟圈,向谷口方向扩散。与此同时,数十道细密的空间裂缝在雾气中同时闪现、交错,将那片区域切割得支离破碎,狂暴的空间乱流即使相隔甚远,也让人感到一阵阵心悸。
就在这空间波动最剧烈的时刻,那一直绘制符箓的老者,突然抬手将刚刚完成的数张“定空符”打出!
符文化作数道淡金色的流光,并非射向谷内,而是射向谷口外几个特定的方位——那里正是空间波动扩散时,引起外围地脉之气产生轻微紊乱的几个节点!
淡金色流光没入地面,瞬间,一层极其微薄、几乎不可见的金色光膜以那几个节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一张覆盖小片区域的空间稳定“滤网”。扩散至此的紊乱空间波动,在接触到这层光膜后,竟然被抚平、减弱了不少,使得光膜后方的一小片区域,空间变得相对稳定。
“好精妙的手法!不直接对抗空间乱流,而是梳理外围紊乱的地脉之气,间接削弱其影响。这老者在阵法与地脉上的造诣,非同小可!”杨凡心中暗赞,同时也更加警惕。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玄阴教的黑袍人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就在空间波动被老者符箓稍加平复的瞬间,他再次全力催动幽冥镜,镜面青光陡然强盛了一线,对准那雾气收缩又膨胀的中心点!
镜面中,破碎的景象似乎清晰了一刹那!杨凡凝神看去,隐约看到了一片残破的石质广场,广场地面刻满了复杂古老的符文,中央似乎有一个塌陷了大半的圆形石台,石台周围散落着几根断裂的石柱……景象一闪而过,随即镜面再次被混乱的灰黑雾气充斥。
“传送阵!果然是古传送阵遗迹!”黑袍人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足以确认。
黑煞营地中,那冷峻中年手中的观测法器也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眼神一厉,低声对身边手下吩咐了几句,手下人立刻开始悄然后撤,似乎准备改变策略或呼叫援兵。
而就在各方注意力都被谷内异象吸引的这一刻,杨凡的神识边缘,再次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在谷口南侧一片阴影中,几具动作僵硬、气息近乎于无的身影,正借着夜色和混乱的空间波动掩护,极其缓慢地向玄阴教营地侧后方移动。是傀儡!阴傀门的人果然没走,他们在等待时机,目标很可能是那面幽冥镜,或者是想趁乱对玄阴教下手!
阴风谷口,暗流在夜幕和空间乱流的掩护下,已然开始涌动。玄阴教确认了目标,黑煞在调整部署,神秘老者展现了手段,阴傀门暗中蛰伏欲动。而杨凡这只“黄雀”,则在高处的岩缝中,冷静地俯瞰着这一切,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寻找着那稍纵即逝、可能属于他的机会。
他知道,今夜或许不会爆发大战,但各方底牌和意图已初步显露。接下来,就是比拼耐心、谋算和实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