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将深沉的天幕稀释成一种压抑的暗蓝色。阴风谷口的喧嚣与混乱,随着幽冥镜的消失而骤然冷却,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只余下嘶嘶的余响与弥漫的硝烟。
杨凡退回崖壁岩缝,盘膝坐下,表面看似在闭目调息,恢复方才消耗的真元与平复激荡的心绪,实则神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尤其对那神秘老者所在的方向,投去了最多的关注。老者的那一眼和看似随手的一“按”,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在了他的心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下方谷口,短暂的死寂后,各方残存人马开始收拾残局,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玄阴教营地一片狼藉,防护阵法彻底报废,两座较小的帐篷被法术余波掀翻,地上散落着傀儡碎片、毒液腐蚀的坑洞以及点点暗红色的血迹。两名筑基修士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尤其是那玄阴首领,他望着幽冥镜消失的谷内方向,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暴戾的光芒。损失了几名练气修士,最重要的是,辛苦夺来(虽受损)的幽冥镜就这么飞了,煮熟的鸭子都能长翅膀,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长老,现在我们……”一名幸存的练气后期修士捂着受伤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玄阴首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清点伤亡,就地布下‘玄阴锁魂阵’,守好此处!那镜子定是受到谷内某种力量牵引,飞不远!待天明风势稍弱,老夫亲自带人进去找!传讯给留在黑岩墟的人,让他们速速将‘镇魂钉’和‘破界符’送来!” 他显然不打算放弃,甚至准备动用压箱底的手段。
“是!”手下修士连忙应命,忍着伤痛开始忙碌。
黑煞佣兵团那边,损失相对较小,只有两人轻伤。黑煞头领站在石洞口,目光冷冽地扫过玄阴教营地,又望了望幽冥镜消失的雾气深处,最后,他的视线在那对神秘祖孙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方才混战中,那老者看似只出了一次手,却恰到好处地影响了局势,而且那少年试图摄取幽冥镜的手法也颇为奇特,不像是纯粹为了夺宝。
“头儿,玄阴教看样子还不死心,我们要不要……”一名心腹上前低声问道。
“不急。”黑煞头领摇头,声音低沉,“镜子进了那鬼地方,能不能找到还两说。先看看那对老少想干什么,还有……刚才混战时,我好像感觉到谷口另一边有极细微的灵力波动,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阴傀门的尸臭味。” 他身为经验丰富的佣兵头领,感知同样敏锐,虽然没能像杨凡那样完全隐匿,却也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您的意思是,还有别人藏着?”
“哼,这潭水比想的还浑。让大家抓紧时间恢复,提高警惕。另外,传讯给副队,让他们按第二套方案,向这边靠拢,但不要靠太近,保持十里距离待命。” 黑煞头领做出了相对稳妥的决定,既不甘心空手而归,又不想在情况不明时硬闯险地,同时暗中调集了后备力量。
那对神秘祖孙,则是最为淡定的。老者已经重新坐下,甚至拿出一个古旧的黄皮葫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身边的少年。少年接过,也小口抿了一下,皱了皱鼻子,似乎不太喜欢葫芦里的味道,但还是乖乖喝了。他们身周那几块石头构成的预警小阵,灵光已经完全敛去,看起来与普通石头无异。
少年凑到老者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爷爷,那镜子怎么自己飞进去了?我们还要等吗?”
老者浑浊的眼睛望着谷内翻腾渐缓、颜色却似乎更加深沉的灰黑色雾气,半晌,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镜有灵,自归墟。时辰未到,急不得。快了……子时再过,阴风转脉之时,方是契机。”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朝杨凡他们藏身的崖壁方向瞥了一眼,“而且,今晚还多了个有意思的小家伙,采了点‘石头’就走了,倒是识趣。且看吧,这局棋,还没下完。”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也学着老者的样子,望向谷内雾气,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谷口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玄阴教修士布阵时偶尔响起的低沉咒文声。
岩缝中,杨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真元恢复了大半,神识的疲惫感也消退不少。他首先取出了那个盛有空蝉石碎屑的玉盒,放在掌心,并未打开,而是将神识凝聚成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盒中,包裹住其中一粒碎屑。
空蝉石,天生蕴含微弱的空间之力,是炼制空间类法器和某些高阶符箓(如小虚空挪移符)的重要辅材。其质地特殊,对空间波动异常敏感。
杨凡的神识细细感受着碎屑中那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稳定的空间波动。这波动与他之前从流云城购得、以及自己从矿石中提炼的空蝉砂类似,但似乎……更加“古老”一些?并非品质上的差异,而是一种韵味上的不同,仿佛经历了更漫长的岁月沉淀,或者所处的空间环境更为特殊。
他心中一动,尝试将这一丝感应,与《虚空阵道》传承中,关于古传送阵符文结构的描述,以及昨夜惊鸿一瞥看到的、幽冥镜中映出的残破广场符文景象,进行比对。
《虚空阵道》传承浩如烟海,他目前只领悟了基础部分和一些实用技巧,关于古传送阵的详细构造记载在更深处。但一些基础的空间符文原理是相通的。他回忆着那残破广场地面符文的模糊印象——那些符文线条的转折、灵力的汇聚节点、与周围空间的耦合方式……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型。这些空蝉石碎屑中蕴含的古老空间韵味,似乎与那古传送阵的某些基础符文,存在某种隐晦的“共鸣”或者说“同源”之感!就好像……这些空蝉石,并非天然生成于此地,而更像是那座古传送阵在漫长岁月中,因自身空间之力外泄或崩解,与周围岩层物质结合,逐渐“孕育”或“侵蚀”而成的特殊产物!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找到更多的空蝉石,或许不仅能作为材料,更可能从中逆向推导出那座古传送阵的部分符文信息、空间坐标指向、甚至其破损的关键节点!这比起直接闯入危险未知的谷内探查,无疑是更安全、也可能更具价值的研究方向。
而且,谷口边缘就能发现碎屑,说明这附近很可能存在更多的空蝉石,或者一条指向谷内某处的、由空蝉石构成的“脉络”!
这个发现让杨凡精神一振。他暂时压下了对那神秘老者的忌惮和对谷内局势的忧虑,开始更仔细地思考如何利用这个发现。
直接大范围搜索肯定不行,会引起注意。方才老者的警告犹在耳边。必须更加隐秘,甚至……或许可以借助某些自然现象或他人的行动作为掩护。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谷内。玄阴教准备天亮后进去寻找幽冥镜,黑煞在观望调兵,神秘老者似乎在等待某个特定时辰。谷内的雾气,在幽冥镜飞入后,颜色似乎真的加深了些,翻腾的节奏也显得有些怪异,不再是单纯的混乱,反而隐隐有种……律动感?
“阴风转脉之时……子时再过……”杨凡咀嚼着老者那句低语。子时是阴气最盛、空间波动最烈之时,“转脉”是指地脉之气的变化吗?难道这阴风谷的阴风和空间异常,与地底某条特殊的地脉有关?而特定的时辰,这条地脉的流向或强度会发生变化,从而影响谷内的环境,甚至……开启或稳定通往古传送阵的路径?
如果真是这样,那神秘老者等待的,可能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窗口期”。而玄阴教想靠蛮力和特定法器硬闯,未必能如愿,甚至可能触发更大的危险。
那么,自己的机会在哪里?
杨凡眼神闪烁,一个大胆而谨慎的计划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红绫,赵猛。”他传音道。
“前辈。”两人立刻回应。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继续潜伏,以恢复和观察为主。红绫,你重点留意那对祖孙的动向,尤其是那老者的任何布阵或施法举动,尽可能记住细节,但绝不可用神识主动探查,只用眼睛看。赵猛,你注意黑煞和玄阴教的调动,特别是他们是否有派人尝试进入谷内,以及结果如何。”
“是,前辈。”两人领命。
“另外,”杨凡略一沉吟,“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等到天色大亮,风势稍缓时,你们两人装作受伤后寻觅疗伤草药或安全水源的样子,沿着谷口东侧,就是我们上来的那条路相反的方向,慢慢向外围探索,不用太远,三五里即可。重点是,留意那种颜色灰白、质地酥脆、带有蜂窝状孔洞的风化岩石,如果岩石缝隙或底部泥土中,有这种银色的小颗粒,就悄悄收集起来。” 他将空蝉石碎屑的影像通过神识传递给两人。“记住,动作要自然,像在找别的东西,偶尔捡到一两颗的样子。若遇到其他修士,立刻放弃,转向他处。”
他不能让红绫和赵猛去谷口附近冒险,但外围区域或许也有零星空蝉石碎屑被风吹出或地质活动带出,可以作为补充和研究样本,也能测试一下他的猜想。
“明白!”红绫和赵猛点头,将空蝉石的特征牢牢记在心里。
安排妥当,杨凡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谷口。天色渐明,但那灰黑色的雾气却并未如寻常晨雾般散去,反而像一层厚厚的铅灰色帷幔,沉沉地笼罩着裂谷,使得谷内光线依然昏暗。呼啸的阴风似乎小了一些,但那股透骨的寒意和空间紊乱感却并未减弱。
玄阴教的“玄阴锁魂阵”已经布置完成,一圈惨绿色的鬼火在营地外围幽幽燃烧,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冷波动。黑煞的人依旧潜伏不动,但气息更加隐晦。神秘老者和少年则干脆靠坐在岩石边,似乎打起了盹,但杨凡知道,那老者绝对醒着。
谷口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越发湍急,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下一个变数的到来,或是自己创造变数的时机。
而杨凡,这只藏身暗处的“黄雀”,也悄然张开了他的网,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并非某件具体的宝物,而是那隐藏在空蝉石与古阵符文背后的、通往更深层秘密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