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据点位于永恒集市下层区域边缘，是一个半废弃的货运仓库改装的安全屋。外墙做了信号屏蔽处理，内部空间被瑞娜用便携式隔板分割成生活区、医疗区和战术指挥区。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机油味，但至少安全——暂时安全。
老狗躺在医疗区的折叠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瑞娜刚给他做完第二次清创手术，取出了腹腔里的能量弹片，用生体凝胶暂时封住了创口。他还没醒，呼吸微弱但平稳。
凌坐在生活区角落的金属箱子上，正用一块清洁布擦拭【灵能匕首·改】的刃面。刃身上有几处新的灼痕——刚才仓库混战时砍中了克罗尔基因战士的能量护甲，护甲熔穿了，但匕首的灵能回路也受到轻微干扰，需要重新校准。
艾莉丝的虚拟影像飘在战术指挥区的全息台上，她正在整理从伏击者装备上扫描下来的数据。墨先生则站在仓库唯一的观察窗前——那其实是个伪装成通风口的强化玻璃窗，外面是永恒集市下层区永远昏暗的巷道。他背对着众人，机械右手搭在窗沿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金属表面。
“都处理完了。”瑞娜从医疗区走出来，摘掉沾血的手套扔进生物危害处理箱，“老狗能活下来，但他至少需要两周静养，期间不能做任何剧烈活动——这对他来说可能比死还难受。”
凌点点头，把擦拭干净的匕首插回腿侧的刀鞘：“外面有什么动静？”
“暂时安静。”艾莉丝调出几个监控窗口，画面里是仓库周围几条主要通道的实时影像，“执法队的人去仓库那边转了一圈，收了尸体，贴了封条，然后走了。流程快得反常，像是有人打过招呼。黑市里关于‘貔貅主’失踪的传闻已经开始流传了，有几个小帮派在抢他留下的地盘，乱成一团。”
“克罗尔集团那边呢？”
“很安静。”艾莉丝皱眉，“安静得不正常。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死了六个‘猎犬’，至少会发个悬赏通告，或者派第二波人来报复。但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像……那六个人从来不存在。”
仓库里沉默了几秒。
墨先生敲击窗沿的手指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知道，再派人来也是送死。”他转过身，机械关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仓库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那张半机械半血肉的面容显得格外凝重，“而且，真正的指挥者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了——关于我们的战力水平，战术习惯，以及……我们确实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凌抬起头：“‘黑月’？”
墨先生走回全息台旁。艾莉丝调出一张干净的投影界面，上面什么数据都没有，只有一片深黑色的背景。
“‘黑月’家族。”墨先生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这不是一个家族的名字，而是一个代号。一个由至少三个、可能更多上古遗族组成的秘密联盟。他们的直系祖先，可以追溯到寂灭王朝末期那些选择逃亡、而非死战的贵族和学者。”
瑞娜倒了四杯营养液，递给凌和墨先生各一杯，剩下一杯放在全息台旁——艾莉丝虽然不能喝，但这是团队的习惯。“寂灭王朝遗族……像索菲亚·陈那样的？”
“不。”墨先生摇头，接过杯子但没有喝，“索菲亚·陈的家族是‘后来者’，他们在王朝崩溃后捡拾遗产，进行研究，试图重现技术。但‘黑月’……他们是真正的‘继承者’。他们的祖先在王朝尚未完全崩塌时，就带着最核心的知识库、技术蓝图和一部分尚未被‘虚无之潮’污染的纯净基因样本，逃离了母星。”
艾莉丝在投影界面上勾勒出几个简单的图形：一个崩塌的宫殿，几艘逃离的飞船，然后是漫长的星际漂流。
“这些逃亡者分散到宇宙各处，”墨先生继续说，“有些融入了当地文明，有些建立了自己的小王国，但‘黑月’联盟的祖先选择了另一条路——隐藏。他们抹去自己的历史痕迹，用层层伪装的身份渗透进各个星际势力的上层，通过金融、情报、科技垄断来积累力量，同时一直在暗中寻找王朝失落的其他遗产。”
凌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为了重建王朝？”
“最初可能是。”墨先生机械眼里的红光微微闪烁，“但一万年过去了，重建王朝这种口号早就失去了意义。现在的‘黑月’，更可能是一个……‘技术原教旨主义’组织。他们认为寂灭王朝的科技和知识是人类进化的终极形态，任何偏离这条路径的文明都是‘退化’和‘污染’。他们的目标不是征服，而是‘净化’——通过掌控所有王朝遗产，来确保人类文明‘回归正轨’。”
瑞娜皱眉：“听起来像某种邪教。”
“比邪教危险得多。”墨先生说，“邪教只有狂热，但‘黑月’有知识、有技术、有遍布星际的隐藏网络。而且他们极其耐心。为了得到一件王朝遗物，他们可以布局几十年，渗透一个家族三代人，或者用上百个假身份做掩护。等到目标发现时，已经无处可逃。”
全息投影上开始滚动一些数据片段——都是艾莉丝从永恒集市深层数据库里挖出来的边缘记录：某次考古发掘的赞助方突然撤资，发掘到的文物“意外损毁”；某个研究上古能量技术的学者在发表关键论文前失踪；某个小商会因为得到一块“奇怪的金属碎片”而一夜之间破产，碎片不知所踪……
“这些事件之间没有直接联系，”艾莉丝说，“但如果把时间线拉长到两百年，再把所有涉及‘上古技术’‘非标准能量’‘基因异常’的事件标出来……会发现它们都围绕着几个特定的金融节点和情报枢纽。而这些节点背后，都有‘黑月’控股的影子。”
凌放下杯子：“所以他们找上我们，是因为禁忌芯片。”
“不止。”墨先生走到医疗区旁，看着还在昏迷的老狗，“芯片是目标之一，但‘黑月’对王朝遗产的渴求是系统性的。你在锈蚀星苏醒时体内残留的能量特征，你在十字路口空间站引发的网络异常，你在灰烬星矿坑里构建的‘灵骸道’系统……所有这些，只要他们注意到了，就一定会追查到底。因为这些都是‘偏离正轨’的变异，是他们必须研究、理解，然后要么吸收、要么清除的‘异常样本’。”
仓库里的温度好像降低了几度。
“所以拍卖会上的竞价，仓库的伏击……”凌说。
“都是试探。”墨先生接过话，“试探你的价值，试探你对王朝技术的了解程度，也试探你身边的力量。现在他们知道了——你知道的比他们预想的更多，你掌握的技术路径和他们手里的标准模板有差异，而且……你不是那种会乖乖交出东西的人。”
他看向凌，机械眼里的红光稳定地亮着。
“‘黑月’的做事风格分三个阶段：观察，渗透，收网。观察阶段已经结束了——从你进入永恒集市开始，可能更早，他们就注意到了你。渗透阶段……仓库伏击就是一次尝试，用‘貔貅主’这种外围棋子来测试你的反应。而收网阶段……”
墨先生停顿了一下。
“一旦他们确定目标价值足够高，且无法通过温和手段获取，就会启动‘净除协议’。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不留活口。所有与目标相关的人员、地点、信息，都会被系统性地抹除。历史上至少有七个被他们盯上的个人或组织，都是这样消失的——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从所有记录、所有人的记忆里被‘擦掉’，就像从未存在过。”
瑞娜的呼吸微微急促：“我们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介于渗透和收网之间。”墨先生说，“仓库伏击失败了，但‘黑月’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大部分数据。接下来，他们会评估这些数据，重新计算风险收益比，然后……要么启动更高规格的渗透，要么直接收网。”
凌沉默了几秒。
“如果我们主动把芯片给他们呢？”他问，声音平静。
墨先生摇头：“没用了。如果你在拍卖会结束后立刻交出芯片，或许还能换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被监视、被研究，但至少活着。但现在你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威胁性，知道了‘黑月’的存在，还杀了他们派来的人。对他们来说，你从一个‘潜在资源’变成了‘必须清除的污染源’。交出芯片，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因为他们需要确保你不会把芯片里的知识泄露给‘错误的人’。”
仓库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巷道里传来远处飞行器掠过的嗡嗡声，还有下层区永远不断的、模糊的叫卖和争吵声。但这些声音此刻听起来都那么遥远，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所以我们现在是靶子。”凌总结道，“而且是被一个比星盟情报局更难缠的组织盯上的靶子。”
“差不多。”墨先生点头，“但有个区别——‘黑月’行动时不会大张旗鼓。他们要的是隐秘，是干净。这给了我们一点……很小的操作空间。”
艾莉丝抬起头：“你建议我们怎么办？”
“三件事。”墨先生竖起机械手指，“第一，立刻切断所有已知的外部联系，包括老狗的那些线人——‘黑月’肯定已经监控了他们。第二，改变行动模式，不要再试图通过常规渠道获取资源或情报，所有交易全部转为一次性、匿名、现金交易。第三……”
他看向仓库角落里的几个装备箱，那是他们从星梭号上带下来的应急物资。
“……准备离开永恒集市。越快越好。”
“离开？”瑞娜皱眉，“‘万物起源之泉’的线索还没——”
“‘黑月’肯定也盯上了那条线索。”墨先生打断她，“留在集市，我们每一步都会被监视、被干扰、被伏击。离开，去他们掌控力弱的偏远星域，我们才有时间消化芯片知识，提升实力，为下一步做准备。否则……”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凌从金属箱子上站起来，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那片昏暗、混乱、但又充满生机的下层区街景。
几分钟后，他转过身。
“艾莉丝，开始清理所有数字痕迹。瑞娜，整理装备和物资，按最长三个月的野外生存标准准备。墨先生……”他看着老人，“我需要你从芯片里提取所有关于‘黑月’的已知信息——他们的技术特征、行动模式、弱点。任何有用的东西。”
“那你呢？”瑞娜问。
凌看向医疗区里昏迷的老狗，又看向仓库里那些刚布置好的设备。
“我去弄一艘船。”他说，“一艘‘黑月’不知道的船。”
他走向仓库角落，从装备箱底部翻出一个老式的、带物理键盘的加密通讯器。那是之前在黑市采购时，一个走私贩子当添头塞给他的，说是“绝对干净，没登记过”。
凌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
他输入了一个很短的频段代码——那是索菲亚·陈在晚宴结束后，悄悄塞给他的那张名片背面的手写数字。当时她说：“如果遇到真正的麻烦，用这个频率呼叫我。一次机会，代价另算。”
屏幕显示【连接中……】。
仓库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那个通讯器。
五秒后，连接接通。
通讯器那头传来索菲亚·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那种优雅从容的语调：“凌先生？这个时间联系我……看来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凌深吸一口气。
“我需要一艘船。”他直接说，“干净，快，能长距离跃迁，最好是军用退役改装型。现金交易，立刻要。”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
“这种船可不便宜，”索菲亚说，“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船做什么？”
“离开永恒集市。”
更长久的沉默。索菲亚·陈似乎在权衡什么。
“我听说了一个小时前下层区仓库区的爆炸和执法队的快速反应。”她缓缓说，“还听说‘貔貅主’失踪了。这些事和你有关系吗，凌先生？”
“有。”
通讯器里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那么你惹上的麻烦，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这种时候帮你弄船，等于把我自己也拖进漩涡里。”
“所以代价是什么？”凌问。
索菲亚·陈又沉默了几秒。
“我要一个承诺。”她说，“未来某个时刻，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具体什么事我现在不能说，但不会违背你的核心原则，也不会要求你去送死。你只需要答应，在那个时候，你会考虑我的请求。”
凌看向墨先生。墨先生微微点头。
“成交。”凌说。
“很好。”索菲亚的声音轻快了些，“船会在四小时后送到下层区七号码头，c-12泊位。船名‘夜枭号’，识别码我会发给你。船上有基础物资，足够十天的航程。剩下的……祝你好运，凌先生。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你我还都活着。”
通讯切断。
凌放下通讯器，看向仓库里的同伴。
“四小时。”他说，“我们只有四小时准备。”
瑞娜和艾莉丝立刻开始行动。墨先生走向医疗区，准备给老狗注射一剂强效镇静剂，方便转移。
凌走到观察窗前，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个庞大、混乱、危险的永恒集市。
而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某处——永恒集市上层区一栋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建筑顶层，一个穿着暗金色长袍的身影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方如血管般交织的街道和航道。
他（或她）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屏幕上显示着几条刚刚更新的信息流：
【目标已启动加密通讯，频段已标记。】
【通讯对象：索菲亚·陈。】
【关键词提取：船、离开、下层区码头。】
【预测行动概率：87.3%尝试撤离永恒集市。】
身影抬起手，在数据板上输入一行指令：
【启动‘影子协议’第一阶。监控所有下层区码头离港船只。目标出现后，保持距离跟踪。等待进一步指令。】
指令发送。
数据板屏幕暗下去，倒映出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