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烟雾还没散尽。
能量武器灼烧金属的焦臭味、血液的腥气、还有某种电路过载后的臭氧味混合在一起，粘稠得仿佛能用手抓起来。凌靠在半截倒塌的货柜旁，右手按着左侧肋骨——旧伤又在隐隐作痛，刚才强行催动“混沌归元诀”的后遗症开始显现，经脉里像有细小的玻璃碴在流动。
但他没时间休息。
“清点完了。”瑞娜从仓库深处的阴影里走出来，防护服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泛红的皮肤，但她脸色平静得就像在汇报实验室数据，“击毙二十七人，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九人。我们的人……老狗带来的两个帮手死了，他自己腹部中弹，我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能撑到回诊所。”
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仓库地面。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貔貅主”手下那些肌肉贲张的基因改造打手，有克罗尔集团雇佣的、穿着制式战术服的基因战士，还有几个……
他走到一具穿着暗灰色紧身作战服的尸体旁，蹲下，用没沾血的手套指尖掀开尸体的面罩。
面罩下是张年轻的脸，可能不超过二十五岁。皮肤苍白得像很久没见过自然光，左侧太阳穴位置植入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有细微的蜂窝状结构。
“这不是本地势力的人。”瑞娜也走了过来，蹲在另一边，从腿袋里掏出便携扫描仪，“装备制式统一，战术动作有军方影子，但武器改装风格……很古老。扫描显示他们体内有非标准的能量回路植入，技术路线和现在市面上的任何义体制造商都对不上。”
“寂灭王朝技术。”凌说，声音因为脱力有些沙哑，“墨先生提过，王朝遗族会保留部分遗产。”
“所以‘貔貅主’只是个幌子。”艾莉丝的虚拟影像在凌的战术目镜角落里弹出来，她今天的数据形象有些闪烁——刚才为了干扰对方的通讯压制，她消耗了大量算力，“我逆向追踪了伏击开始时他们使用的指挥频道，信号源有三个：一个是仓库本身的备用服务器，一个是两条街外的移动中继车，还有一个……来自永恒集市上层区域，权限很高，我差点被反追踪。”
“能锁定具体位置吗？”
“只能确定大致区域——拍卖会场附近。”艾莉丝停顿了一下，“和拍卖会上那个一直没露面的神秘包厢，信号特征有73%的相似度。”
凌站起身，肋骨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吸了口气，把痛感压下去。
“俘虏呢？”
“还剩三个活口。”瑞娜指向仓库角落，那里用能量束缚带捆着三个人，两个昏迷，一个醒着，正用怨毒的眼神瞪着这边，“醒着的那个是伏击小队的小队长，从战斗时的指挥手势看，应该是‘貔貅主’的亲信。”
凌走了过去。
被捆着的是个光头大汉，左眼改造成机械义眼，此刻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脖颈上青筋暴起。他看见凌走过来，咧嘴笑了，露出镶着金属的牙齿：“‘铁匠’……你运气真好。但没用的，你活不过——”
凌没让他说完。
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大汉的眉心。动作很轻，像医生在检查病人的额头。
但大汉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机械义眼发出过载的“滋滋”声，整个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束缚带勒进肉里，血渗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凌？”瑞娜皱眉。
“神识拷问。”凌闭着眼，声音平静，“墨先生教过基础方法。效率低，有反噬风险，但……我们现在没时间循循善诱。”
瑞娜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向仓库入口，开始布置简易警戒装置。艾莉丝的影像也从战术目镜里消失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她的程序本能地排斥这种直接入侵意识的行为。
仓库里只剩下大汉越来越凄厉的抽气声，和凌平稳的呼吸。
意识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进一片混乱的黑暗。
凌的神识在大汉的记忆表层谨慎地移动。普通人的意识防御就像纸糊的墙，但这个大汉受过基础的反审讯训练，记忆被切割成碎片，关键部分还裹着一层粗糙的精神屏障——像是用泥巴糊住的保险箱，不结实，但很麻烦。
凌没打算温柔。
他凝聚起一丝混沌之气，不是用来破坏，而是作为“溶剂”。混沌包容万物的特性在此刻化为精准的工具，那层精神屏障在接触到混沌之气的瞬间就开始融化、分解，如同冰雪遇热。
屏障溃散的刹那，记忆碎片涌了出来。
——三天前，地下格斗场的贵宾室。“貔貅主”那张油腻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汗光，他正对着通讯器点头哈腰：“是，是，我明白……人手已经调齐了，克罗尔那边也打点好了，他们派了六个‘猎犬’过来……对，仓库已经布置好了，信号屏蔽器是最新型的……”
——通讯器那头没有画面，只有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的声音：“记住，首要目标是活捉‘铁匠’。如果做不到，确保他的尸体完整，尤其是大脑和脊髓。其他的，随你处置。”
——昨天晚上，仓库二楼。“貔貅主”正给几个小队长分发能量块，光头大汉也在其中。分发到一半，仓库的侧门开了，走进来三个人。他们都穿着暗灰色作战服，脸遮在面罩下，动作整齐得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为首的那人没说话，只是抬手扔给“貔貅主”一枚数据芯片。“貔貅主”接过，插进腕带读取器，看了几秒，脸色变了变，然后用力点头。
——记忆里，光头大汉偷偷瞥了一眼芯片投影的内容。是仓库的结构图，但标注的不是埋伏点，而是……几个用红圈标出的“安全撤离路径”。图上还有一行小字：“任务失败后启用，清除所有痕迹及活口。”
——然后就是今天。伏击开始前五分钟，光头大汉躲在货柜后面做最后检查，听见“貔貅主”在跟那三个灰衣人中的领头者低声说话。领头者的声音很冷，带着某种古怪的金属质感：“……‘黑月’大人对这次行动很重视。那件‘东西’必须到手。如果‘貔貅主’的人失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貔貅主”的声音有些发颤：“明白，明白……那报酬……”
——“‘黑月’家族从不亏待合作者。前提是，合作者有合作的价值。”
记忆到这里开始混乱、断裂。伏击开始，枪声，爆炸，然后是凌那双在能量闪光中冷得吓人的眼睛。
凌的神识继续深入，在记忆的废墟里翻找。
“黑月”。
这个词像一枚烧红的钉子，嵌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光头大汉对“黑月”的了解很少，只有几个碎片化的印象：拍卖会顶层那个从来不对外开放的包厢；几年前“貔貅主”因为一批走私货被执法队盯上，差点破产，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黑月”的线，一夜之间所有麻烦消失；还有……永恒集市地下流传的一些传闻，说“黑月”是几个古老家族组成的联盟，他们的历史能追溯到星际殖民时代之前，手里握着一些“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技术”。
更深的记忆被锁住了。
不是精神屏障，而是某种物理层面的封锁——大脑皮层特定区域的神经元被微型植入体截断了连接。凌的神识触碰到那片区域时，只感到一片冰冷的空白，以及植入体检测到非法访问后释放的微弱电流反击。
他退了出来。
凌收回手指。
光头大汉已经昏死过去，口鼻流血，机械义眼彻底熄灭了。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凌自己也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货柜才站稳。太阳穴突突地跳，神识拷问的反噬像有人用锤子敲他的头骨。但他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瑞娜走回来，递给他一支能量补充剂。凌接过，咬开封装口，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稍微缓解了脑袋里的钝痛。
“问出什么了？”瑞娜问。
“‘貔貅主’是牵头人，克罗尔集团是雇来的打手。”凌的声音有些疲惫，“但真正策划这次伏击的，是拍卖会上那个神秘包厢的主人——一个叫‘黑月’的家族。他们想要活捉我，或者至少拿到完整的尸体。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仓库角落里那几具灰衣人的尸体。
“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了灭口计划。不管伏击成功还是失败，‘貔貅主’和他的人，都不会活着离开这个仓库。”
瑞娜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走到一具灰衣人尸体旁，用扫描仪仔细检查脖颈后面，果然在发际线位置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已经熔毁的植入体残骸。
“自毁装置。”她说，“任务失败或身份暴露时自动激活，摧毁大脑记忆区域并释放神经毒素。这些人……是死士。”
仓库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艾莉丝的影像重新弹出来，她看起来有些不安：“凌，我刚收到老狗从诊所发来的加密消息。他说……他在黑市的线人传来风声，有人出高价买我们之前在秘银会评估技术时留下的所有交易记录和接触人员名单。出价方很神秘，中间转了至少四道手，但资金源头……指向‘黑月’控股的一家离岸空壳公司。”
“他们在查我们的底细。”瑞娜说。
“不止。”凌摇头，他想起记忆碎片里“黑月”对“那件东西”的重视，“他们知道我们在寂灭之扉里有收获。拍卖会上的竞价，这次伏击……都是冲着‘禁忌芯片’来的。他们以为我们掌握了寂灭王朝的核心技术。”
“但他们怎么会知道芯片的事？”艾莉丝问，“我们从寂灭之扉出来后，一直很小心，连索菲亚·陈那边都没透露具体——”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
凌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知道芯片存在的，除了团队核心四人，就只有……
“墨先生提过，”凌缓缓地说，“‘黑月’家族是寂灭王朝的遗族之一。他们手里，可能也掌握着部分王朝遗产。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方法，探测到芯片的能量特征，或者……”
他看向仓库外。
永恒集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缝隙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或者我们身边，有我们还没发现的‘眼睛’。”
仓库外的巷子里，一只不起眼的、伪装成金属碎片的微型监视器，正将镜头对准仓库大门。它的信号没有发送到任何已知的频段，而是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数据链，穿过永恒集市复杂的管网系统，最终汇入上层区域某个没有登记在案的服务器中。
服务器屏幕上，一行状态提示刚刚刷新：
【监视单元A-7：信号正常。目标群体存活，已获取俘虏情报。正在追踪撤离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