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里的气氛,因为王强不着痕迹的安排和徐慧真、陈雪茹默契的配合,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往日的宁静。安杰被叮嘱后,更是小心翼翼,除了必要的外出(去被服厂上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跟着徐慧真学做菜、做针线,或者自己看书识字,绝不一个人在外面逗留。
徐慧真和陈雪茹也心照不宣地减少了外出应酬和交际,尤其是晚上,基本都待在家里。陈雪茹甚至以“天冷,生意清淡”为由,让绸缎庄的伙计早些打烊,自己也尽量在天黑前回到四合院。
王强则恢复了早出晚归的常态,只是离开和回来的时间变得更加没有规律,有时深夜才回,有时天不亮就走。他暗中加强了与灰鼠、周建国、白玲的联络频率,密切关注着各方面的进展。
家门口老槐树上的标记,在被王强掩盖后,再未出现新的。周建国安排的蹲守人员一连几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在附近长时间逗留或再次刻划标记。那个“眉毛缺一块”的特征人物,仿佛人间蒸发,在全市的协查中也没有任何发现。
对澡堂等特定场所的秘密摸排,同样进展缓慢。老澡堂子人员混杂,三教九流都有,生面孔也不少,短时间内很难甄别出哪些是真正的可疑分子。周建国派去的人倒是发现了几个浴室隔板或更衣柜上有疑似符号的划痕,但大多模糊不清,且多是些“张三李四到此一游”之类的无聊涂鸦,难以确认是否与敌特标记有关。
白玲那边,对俘虏的审讯也进入了瓶颈。剩下的几个俘虏要么是真不知道核心机密,要么是死硬分子,撬不开嘴。关于地面标记系统的具体规则和“密码本”,依然是个谜。
一切似乎又陷入了僵局。敌人如同隐藏在厚厚冰层下的鱼,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却看不清具体位置,也抓不到它们。
然而,王强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敌人越是沉寂,可能意味着他们在酝酿更周密的计划,或者在进行更大范围、更隐蔽的人员调动和物资准备。
这天下午,王强在轧钢厂办公室里,接到了白玲通过保密线路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
“王强,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白玲开门见山,“技术科对从‘夜枭’设备残骸和后来截获的那些零散信号进行深入分析后,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什么细节?”
“所有信号,无论是‘夜枭’发出的确认信号,还是后来在火车站监听到的触发信号和‘终止’指令,其加密方式的底层逻辑,似乎都参考或者借鉴了……一套解放前伪满时期某特务机关使用过的、后来被我们缴获并部分破译的旧密码体系。”白玲说道。
旧密码体系?王强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这个敌特组织的技术骨干或者密码专家,可能跟那个伪满特务机关有渊源?或者是利用了其遗留下来的技术和人员?”
“不排除这个可能。”白玲肯定道,“那套旧密码体系虽然被我们破译过,但非常复杂,且有多种变体。如果敌人对其进行了现代化的改造和升级,结合新的加密技术,确实能形成一套相对独立且难以快速破解的通讯系统。更重要的是,这提示我们,敌人组织内部,可能有熟悉那套旧体系的老手,甚至可能是从那个时期潜伏下来的‘遗老’。”
“遗老……”王强咀嚼着这个词。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敌特组织的根基可能比预想的还要深,其人员构成也更加复杂,既有“夜枭”这种可能受过境外专业训练的新生代,也有掌握传统特务技能、潜伏更深的老牌特务。
“还有,”白玲继续道,“我们重新梳理了所有已知的、与这个组织有过关联的地点——孙老四最初活动的前门大街、‘吴工’出现过的兴盛茶馆和红星澡堂、赵老栓的修理铺、老君庙的出租屋、以及西直门火车站……发现这些地点,在解放前,或多或少都与那个伪满特务机关有过间接或直接的联系,比如曾是他们的产业、联络点,或者附近有他们活动的痕迹。”
“你是说……敌人可能是在重新启用或者沿着他们前辈留下的‘老路’在活动?”王强若有所思。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活动区域看似分散,却又隐隐有一条脉络可循。
“很有可能。”白玲道,“他们在利用历史遗留的、不为我们所完全掌握的隐秘网络和资源。这对我们来说,既是挑战,也可能成为线索。如果我们能摸清那个伪满特务机关在四九城的完整网络和历史档案,或许就能预测出敌人下一步可能活动的区域,甚至找到他们的一些固定据点。”
“这个思路很重要。”王强赞道,“我立刻向刘局汇报,请求调阅和协助查阅相关历史档案和敌伪资料。这项工作量大且繁琐,需要专业的历史和档案人员配合。”
“我已经跟刘局提过了,他非常重视,已经着手安排。档案局和相关部门会全力配合。”白玲说道,“不过,这需要时间。而且,敌人也可能知道这些‘老路’存在暴露风险,未必会完全沿袭。”
“但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王强道,“另外,关于那个‘眉毛缺一块’的人,有没有可能在历史档案中找到类似特征的特务记录?”
“我已经让档案科的同志在留意了,暂时还没有发现完全吻合的。但解放前战乱频繁,很多特务档案不全或者毁于战火,不能抱太大希望。”白玲实事求是。
“明白。辛苦了,白玲。你也注意休息。”王强最后说道。
“你也是。”
挂断电话,王强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伪满时期的遗毒……历史遗留的网络……敌人果然根深蒂固。这场斗争,不仅仅是现实的较量,也在某种程度上,是与历史阴影的搏斗。
他需要更全面地了解对手。不仅仅是他们现在的行动,还有他们的过去,他们的传承,他们的思维模式。
看来,除了依靠组织的力量调阅档案,他自己或许也应该从一些特殊的渠道,了解一些“江湖”上或者“地下世界”里,关于那个时期以及后续变迁的秘闻。有些东西,在官方档案里可能没有记载,或者语焉不详,但在某些特定人群的记忆和口耳相传中,却可能保留着关键的信息。
他想到了一个人——陈雪茹。这个女人消息灵通,三教九流认识得多,尤其是跟一些老字号、老行当的人打交道深。她或许听说过一些关于伪满时期四九城某些行当、场所的秘辛,甚至是与特务活动相关的边缘信息。
当然,他不能直接问,需要巧妙地引导和试探。
傍晚,王强特意早些回了四合院。徐慧真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两菜一汤,热气腾腾。陈雪茹也在,正和安杰说着什么,逗得安杰抿嘴直笑。
看到王强回来,安杰立刻站起来:“王强哥,你回来了!饭刚做好,快洗手吃饭吧。”
“嗯。”王强点点头,去洗了手,在桌边坐下。
饭桌上,气氛融洽。徐慧真说着小酒馆的趣事,安杰汇报着在被服厂学到的缝纫新技巧,陈雪茹则偶尔插几句,点评一下时新的布料花色。
王强听着,偶尔附和两句,显得很放松。等到饭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看似随意地提起话题:“徐经理,你经营小酒馆这么多年,接触的老主顾里,有没有特别健谈、喜欢讲古的?尤其是讲解放前四九城那些老行当、老规矩、稀奇古怪往事的?”
徐慧真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倒是有几个。像以前常来的‘孙二爷’,就爱讲他爷爷那辈在镖局走镖的旧事;还有‘钱掌柜’,对老字号酒楼茶馆的典故门儿清;哦,对了,还有个姓胡的老先生,解放前好像是在旧书铺当伙计的,肚子里故事最多,什么前清遗老、军阀秘闻、还有……咳,反正杂七杂八的都知道点。”她似乎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妥当,及时打住了。
陈雪茹接过话头,瞟了王强一眼,似笑非笑:“王科长怎么突然对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了?莫非是工作上的事?”
王强知道瞒不过她,也不直接回答,只是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听人聊起一些老地方、老规矩,觉得挺有意思。咱们四九城历史悠久,很多地方藏着的门道,现在年轻人都不懂了。”
“这倒是。”陈雪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说,“别说年轻人,就是我们这一辈,知道的也不全了。就比如这前门大街,看着热闹,可解放前,哪片地界归哪个‘爷’管,哪家铺子背后是谁的产业,哪条胡同晚上不能走,那都是有讲究的。有些讲究,跟钱权有关,有些嘛……可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她话里有话。
“雪茹姐懂得真多。”安杰听得入神。
“我也是听来的。”陈雪茹笑了笑,“我开绸缎庄,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有些老客聊天,难免会带出几句当年的事。就比如,以前听人提过一嘴,说解放前前门大街有几家澡堂、茶馆,表面上是正经生意,背地里……嘿嘿,水可深着呢。有些是江湖人物聚会碰头的地方,有些……干脆就是某些见不得光的衙门‘线人’拿钱、递消息的窝点。”
王强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听的。“哦?还有这种事?陈老板具体说说?是哪几家?”
陈雪茹看了王强一眼,眼神意味深长:“这可不好乱说,都是些没影儿的传闻。不过嘛……像‘兴盛茶馆’、‘红星澡堂’这些老字号,年头久,经历的事儿多,有些故事也不奇怪。我还听说,那时候有些澡堂的搓背师傅、茶馆的跑堂,身份可不简单,眼睛毒得很,耳朵也灵,专门留意南来北往客人的闲谈,说不定就是哪个‘衙门’安插的眼线。”
兴盛茶馆!红星澡堂!果然!陈雪茹的话,与白玲的推断不谋而合!
王强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长见识了。看来这四九城的老底子,还真不是一天两天能摸清的。”
徐慧真也感慨:“是啊,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提起来也没意思。咱们现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安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王强没有再深问,他知道陈雪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也给出了暗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饭后,陈雪茹告辞回绸缎庄。王强将她送到门口。
“陈老板,路上小心。”王强低声道。
陈雪茹站在门廊下,裹紧了披肩,看着王强,夜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王科长,有些老路,走的人少了,但未必就荒了。有时候,旧地图也能指新方向,就看怎么看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这两天,会再去‘拜访’几位健谈的老朋友,听听故事。要是有特别‘有趣’的,我再跟你……跟你们分享。”
“多谢。”王强真心实意地道谢。陈雪茹的敏锐和仗义,在这场斗争中,成为了意想不到的助力。
“客气。”陈雪茹摆摆手,转身走进了飘着细雪的夜色中。
王强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寒风卷着雪沫拂过脸颊,冰冷刺骨。
历史与现实,明线与暗线,敌人与他,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下着一盘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的棋。他需要找到那张“旧地图”,看清敌人的“老路”,才能预判他们下一步的落子,并最终,将死对方。
他转身回到温暖的屋里,心中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第二天,王强去了市局,找到白玲,将昨晚从陈雪茹那里得到的“民间信息”与白玲的档案分析相结合,两人再次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们越发确信,敌人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依托着历史遗留的隐秘网络在活动。
“我们需要双管齐下。”王强总结道,“一方面,依靠组织力量,系统梳理伪满时期特务机关在四九城的档案和网络;另一方面,也要从民间、从那些老行当、老地方的记忆中去挖掘线索。陈雪茹那边,我会保持联系。周队长对澡堂等场所的摸排,也要结合这些历史信息,更有针对性。”
“我同意。”白玲点头,“另外,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尝试‘打草惊蛇’。”
“怎么讲?”
“既然敌人可能沿着‘老路’走,那我们对这些‘老路’上的关键节点,比如兴盛茶馆、红星澡堂这类地方,进行一些‘明松暗紧’的动作。”白玲分析道,“表面上,我们可以撤掉一部分明显的监控,制造一种‘风头已过、放松警惕’的假象;暗地里,却增派更隐蔽的力量,进行更高强度的秘密监控和记录。如果敌人真的依赖这些节点,他们可能会因为我们的‘松懈’而重新活跃起来,或者派出人员查看情况,这就给了我们捕捉的机会。”
“引蛇出洞的变种。”王强明白了,“可以试试。但尺度要把握好,既要让对方感觉到‘机会’,又不能真的让他们钻了空子,造成破坏。”
“具体方案,我们可以和周队长一起制定。”白玲道。
就在两人商议细节时,周建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和困惑。
“王强同志!白玲同志!有情况!”周建国声音都有些变调,“我们派去‘华清池’澡堂蹲点的同志报告,今天下午,他们在澡堂更衣室,发现了一个新的、刻在衣柜内侧的符号!不是粉笔,是用指甲或者尖锐物刻在木头上的!符号……符号旁边,还放着一小截用过的、很特别的粉笔头!”
“什么符号?粉笔头有什么特别?”王强立刻问。
“符号画下来了,你们看!”周建国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上,上面是一个简单的图形: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一个点,圆圈外面画着一个向左的箭头。
圆圈里点一点?这在他们已知的符号体系里没有明确对应!
“粉笔头呢?”白玲追问。
“在这里!”周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证物袋装着的、小半截粉笔头。粉笔是很常见的白色粉笔,但被用得只剩指甲盖大小,而且……断口处有明显的湿润痕迹,像是刚被用力划过不久。
“刻痕新吗?粉笔头是湿的?”王强拿起证物袋,仔细看着。
“刻痕很新,木头茬子还是白的!粉笔头……我们的同志发现时,它就在符号旁边,有点潮,但不完全是湿的,像是沾了水汽或者……汗?”周建国描述着。
在更衣室潮湿的环境里,粉笔头有点潮不奇怪。但放在新刻的符号旁边,这就很可疑了。像是……刻符号的人,随手将用过的粉笔头丢在了那里?
“立刻把粉笔头和符号刻痕处的木屑取样,送技术科检验!看能不能提取到指纹或者其他微量物证!”白玲果断道,“另外,加强对‘华清池’澡堂的监控,尤其是今天下午所有进入澡堂的客人,尽可能记住他们的体貌特征!看看有没有‘眉毛缺一块’的人!”
“已经安排了!澡堂前后门都有人盯着,出来一个记一个!”周建国道。
王强盯着纸上那个“圈中带点,外有左箭”的符号,眉头紧锁。这个符号代表什么?新的指令?新的地点标记?还是……某种警告或确认?
敌人果然又动起来了。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加急切,甚至可能犯了低级错误(留下了可能带有痕迹的粉笔头)?
是陷阱?还是机会?
王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周队长,白玲,看来我们的‘引蛇出洞’,还没开始,蛇自己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那就正好!”周建国摩拳擦掌,“顺着这根粉笔头,我倒要看看,能扯出什么牛鬼蛇神!”
白玲也神色凝重:“技术科检验需要时间。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假设敌人已经知道符号被发现,可能会采取补救或灭口措施。对‘华清池’澡堂及周边区域的监控和警戒,必须提升到最高级别。”
一场围绕着半截粉笔头和一个神秘符号的追查,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敌人这张看似古老却又不断变化的神秘网络,其真正的核心和目的,似乎正在这雪后的严寒中,逐渐显露出更加狰狞的轮廓。
王强知道,棋局已至中盘,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必须比对手想得更远,算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