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公历1933年1月25日,农历正月初十。
年味尚未完全散去,但川南的军政事务却不容耽搁。
在处理完冯承志的事情和初步部署军纪整肃后,张阳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威远——
那位“刘神仙”还在那里,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川南这看似平稳的局面中。
“小陈,准备一下,带一个警卫班,我们去威远。”
张阳放下手中的文件,对贴身警卫员吩咐道。他的语气平静,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是,师座!”
小陈立正应答,随即又有些犹豫。
“师座,就带一个班?威远那边情况不明,是不是多带点人?”
张阳摇了摇头:
“我们是去拜会,不是去打仗。带多了人,反而显得我们没有诚意,心怀鬼胎。”
“一个班足够了,主要是路上护卫。到了威远,有刘团长的守备营和县政府在,安全无虞。”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小陈不再多言,转身出去准备。
一个时辰后,张阳带着小陈以及一个十二人的精锐警卫班,骑着马,离开了宜宾城,朝着威远方向而去。
马蹄踏在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和泥泞的官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张阳裹紧了军大衣,看着道路两旁萧瑟的冬景,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郁而沉重。
他实在不愿去面对那个装神弄鬼的“神仙”,但为了川南的稳定,这一步又不得不走。
到达威远县城时,已是下午。威远县县长朱胖子早已得到消息,带着县府一班人等在南门外迎接。
这朱县长果然人如其名,身材圆滚,穿着绸面棉袍,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见到张阳下马,连忙小跑着上前,拱手作揖:
“哎呀呀,张师长!卑职威远县县长朱有福,恭迎师座大驾!师座一路辛苦!”
“朱县长客气了,有劳各位迎接。”
张阳勉强笑了笑,与朱县长寒暄了几句。
“师座,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县府旁边的招待所,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整洁。”
朱县长殷勤地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师座,刘神仙那边……他老人家的住处,就在城东原先一个盐商的别院里,排场……咳咳,不小。他自带了一个警卫连,装备精良,说是护卫仙驾。”
张阳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我稍作休整,便去拜会。”
在招待所简单洗漱,换了身比较正式的军常服,张阳便让朱有福带路,前往刘从云的住处。
小陈带着两名警卫紧随其后,其余警卫则在招待所待命。
来到城东那座颇为气派的别院外,果然看到门口戒备森严,站着八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穿着统一的灰色军装,眼神锐利,站姿挺拔,显然都是老兵。
看到张阳一行人靠近,一名带队排长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疏离:
“请问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朱县长连忙上前,赔着笑脸道:
“这位兄弟,这位就是我们川南边防军的张师长,特来拜谒刘神仙。”
那排长打量了张阳几眼,这才侧身让开:
“原来是张师长,神仙已知您要来,请随我来。”
进入别院,里面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肃杀。
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外。
厅堂门口侍立着两名道童,一男一女,皆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穿着干净的道袍。
男子眼神灵动,女子低眉顺目。
那排长在厅外高声禀报:
“师尊,川南边防军张师长到!”
“请他进来。”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厅内传来。
张阳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进厅堂。
只见厅内布置得古色古香,香烟缭绕。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紫色绸缎道袍,头戴混元巾,面容清瘦,留着三缕长须的老者,正是刘从云。
他微闭着双目,手中拿着一串念珠,缓缓拨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张阳上前几步,按照晚辈见长辈的礼节,抱拳躬身,语气尽量保持恭敬:
“川南边防军张阳,拜见刘老先生。年前军务繁忙,未能及时迎迓仙驾,是晚辈失礼了,特来致歉,还望老先生海涵。”
刘从云缓缓睁开眼,目光在张阳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哦?张师长?不敢当,不敢当啊。”
“贫道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哪里当得起你张大师长亲自跑来威远这穷乡僻壤‘拜见’?你这‘仙驾’、‘法驾’的称呼,更是折煞贫道了。”
“你这日理万机的大人物,能记得我这把老骨头,没让我饿死在这威远,贫道就该感恩戴德了,怎敢劳您大驾?”
这一番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话,让张阳身后的朱县长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张阳心中也是无名火起,但他强压了下去,脸上依旧保持着谦和的笑容:
“老先生言重了,确实是晚辈的不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老先生笑纳。”
说着,示意小陈将准备好的礼物呈上,无非是一些上等药材、绸缎和一对金元宝。
刘从云瞥了礼物一眼,并未露出什么喜色,反而冷哼一声:
“张师长这是何意?贫道修行之人,视钱财如粪土。你拿这些阿堵物来,是想污了贫道的清修吗?”
张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老先生误会了,这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绝无他意。”
“心意?”
刘从云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
“张师长的心意,贫道可不敢轻易领受。”
“听说张师长少年英雄,短短几年便打下这川南五县之地,连自乾和甫澄都在你手下吃了亏,真是后生可畏啊。”
“像你这样的人物,眼里怕是也容不下我这老朽了吧?”
“老先生此言差矣。”
张阳耐着性子解释:
“晚辈对川中各位前辈,包括老先生您,一向是敬重有加。此次前来,确是诚心致歉,并希望能聆听老先生教诲。”
“教诲?”
刘从云嗤笑一声。
“贫道能有什么教诲?你张师长自有主张,连贫道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都奈何你不得,贫道的话,你又岂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