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湖静静地躺在城郊的山峦环抱之中,湖水清澈得能望见底下光滑的卵石和摇曳的水草,天色湛蓝,几缕薄云如丝絮般飘浮,尽数倒映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远处青峦叠嶂,近处垂柳依依,偶有水鸟低飞掠过,点开一圈圈细细的涟漪,旋即又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声清越的鸣叫在空旷的湖面回荡。
一叶窄长的扁舟,正慢悠悠地破开这面巨大的“琉璃镜”。舟身是上了清漆的灵木,泛着温润的光泽。小玄站在舟尾,手持一支青竹长桨,不紧不慢地划动着。他今日仍是一身墨色常服,只在领口和袖口绣了暗金色的流云纹,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半绾,余下的发丝随风轻扬。他动作从容,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小舟却稳稳地朝着湖心滑去,只在身后留下两道渐渐消散的水痕。
小白坐在船头。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广袖留仙裙,裙裾层层叠叠,如云似雾,料子轻薄,被湖面的微风吹得微微拂动,仿佛随时会化烟而去。她冰蓝色的长发今日没有绾复杂的发髻,只是用一根通体莹白、毫无雕饰的玉簪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调皮的发丝挣脱了束缚,被风拂起,在她凝望湖面的清丽侧脸旁飘荡。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船舷上,指尖浸入微凉的湖水中,感受着水流滑过的触感,冰蓝色的眼眸沉静地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神态安宁,与这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小青则活泼得多。她坐在小玄对面的船舷边,早已脱了鞋袜,一双白皙玲珑的玉足浸在清澈的湖水里,青碧色的裙摆被她高高挽起,用同色的丝带在膝上打了个结,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腿。她正惬意地晃动着双足,脚趾顽皮地蜷起又张开,踢起一簇簇细碎晶莹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水花偶尔溅到她自己的裙摆上,留下深色的湿痕,她也毫不在意,赤瞳里满是新奇和快乐,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姐姐,你看这水,好清啊!下面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看得一清二楚!”小青晃着脚,忽然转头对船头的小白喊道,声音清脆,打破了湖面的静谧。
小白闻言,微微侧过头,目光顺着小青手指的方向看向水底。确实,湖水澄澈异常,能看到各色被水流磨得光滑圆润的卵石,间或有银色的小鱼倏忽游过。她轻轻点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渺:“嗯,灵气也纯净,是处好地方。”
一阵稍强的湖风迎面吹来,不仅鼓动了小白的衣裙,更将她鬓边那几缕本就松散的发丝彻底吹乱,冰蓝色的发丝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脸颊,有几缕甚至调皮地贴在了她的唇边。
坐在对面的小青看见了,想也没想,便挪动身子,双手撑着船舷,有些摇晃地探身过去。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湖水的微凉,动作却极其自然轻柔,小心地将那几缕捣乱的冰蓝色发丝从小白唇边、脸颊旁拂开,仔细地别到她耳后。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小白细腻微凉的脸颊肌肤,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小白没有躲闪,只是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偏头,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妹妹。小青正专注地帮她理着头发,赤瞳在湖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嘴角还带着一点未散的笑意。四目相对,小白冰封般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温柔笑意,如同春阳化开了湖面的薄冰。她没说话,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青还搭在她耳畔的手背。
小青感受到姐姐的回应,脸上的笑容更深,干脆就势歪了歪身子,亲昵地靠在了小白的肩头。她伸手指着远处一群正排成“人”字形、优雅地掠过水面、朝对岸芦苇丛飞去的白色水鸟,声音里带着雀跃:“姐姐你看那边!那些水鸟,飞得好整齐,像训练过似的!”
小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着那群渐渐飞远的鸟儿,轻轻“嗯”了一声:“是云翎鹤,性喜群居,擅御风,姿态确实优雅。” 她不仅认识,还能随口道出其习性。
坐在船尾划桨的小玄,看着船头依偎在一起、低声细语的两姐妹,只觉得眼前的景致再美,也不及她们万分之一的动人。小白清冷如月下仙,小青娇艳似水中莲,一个静,一个动,却和谐无比地构成了一幅让他心驰神往的画卷。
他心念一动,空着的那只手在袖中轻轻一探,取出了那件巴掌大小、形如贝壳的留影法器。他将一丝黑色灵力注入,贝壳表面泛起柔和的光晕,对准了船头那对姐妹。
小青正靠在姐姐肩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点不寻常的灵力波动和熟悉的气息。她立刻转过头,赤瞳精准地锁定了小玄手中的贝壳法器,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哎呀!弟弟偷拍!”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立刻坐直了身体,对着小玄手中的法器,大大方方地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鬼脸——吐着舌头,挤着眼睛,还用手指扯着自己的脸颊,毫无形象可言。做完鬼脸还不够,她手臂一伸,用力搂住了身旁小白的脖子,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然后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仿佛在炫耀“这是我姐姐”的明媚笑容。
小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微微踉跄,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却也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妹妹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青靠得更舒服些,唇角那抹清浅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许。她没有看向镜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湖光山色上,但那份纵容和温柔,却透过留影法器,清晰地被记录了下来。
小玄手指微动,连拍了好几张,看着贝壳法器内部流转定格的画面——小青搞怪的笑脸,小白纵容的侧颜,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背景是潋滟的湖光和远山,美得不可思议。他忍不住低笑出声,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爱意,朗声道:“古人云‘景不醉人人自醉’,今日为夫可算是明白其中真意了。这湖光山色虽美,又怎能及得上我家二位娘子半分颜色?看着你们,为夫不用喝酒,便已醉了七八分了。”
“呸!油嘴滑舌!”小青松开搂着小白脖子的手,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嫌弃的鬼脸,但赤瞳里的笑意却亮得惊人,“弟弟你现在是越来越会哄人了!跟谁学的?是不是背着我跟姐姐偷偷看那些凡间的话本了?”
小玄一边继续稳稳地划着桨,一边笑着喊冤:“天地良心,为夫句句发自肺腑,哪里需要学?二位娘子的好,为夫可是用眼睛看,用心感受,千年如一日,早就刻进神魂里了,随口说来,便是最真的情话。”
小白也微微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调侃:“夫君这张嘴,如今是抹了灵蜜不成?划了这许久船,也不见累,光顾着说甜言蜜语了。”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握着船桨、骨节分明的手上,声音放轻了些,“可要歇歇?”
“姐姐心疼我?”小玄立刻顺杆爬,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过为夫不累。别说划这区区小舟,便是为二位娘子劈波斩浪、直渡星海,也甘之如饴,力气使不完。” 他看向小青,故意问道,“二姐刚才不是说要帮为夫揉肩?可是心疼我划船辛苦?”
小青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此刻被他点出来,眼珠一转,立刻从船舷边站起来:“揉就揉!姐姐你看好了,我给弟弟展示一下我的独门按摩手法!” 她说着,还真要迈步往船尾走。
小舟本就轻窄,她这么一动,船身立刻不受控制地左右晃动起来,湖水哗啦作响。
“哎呦!”小青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小玄眼疾手快,长桨在湖面一点,一股柔和的力道稳住船身的同时,空着的那只手已经伸出,稳稳地接住了扑过来的小青,将她捞进怀里。“二姐,我的祖宗,你可消停点吧!” 他哭笑不得,将惊魂未定的小青牢牢圈住,“这湖水看着清浅,底下可深着呢,摔下去成了落汤鸡,可就不美了。”
小白在船头也被晃了一下,但坐得稳,只是蹙了蹙眉,看向被小玄抱在怀里、正拍着胸口的小青,无奈道:“妹妹,在水上莫要胡闹。”
小青伏在小玄怀里,感觉到他胸膛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刚才那点惊吓瞬间变成了撒娇的资本。她搂住小玄的腰,仰起脸,赤瞳里还有未散的水光,声音娇软:“吓死我了……弟弟你抱紧点,我腿软……”
小玄明知道她是装的,但就是吃这一套,手臂立刻收紧,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温声哄着:“好了好了,不怕,为夫抱着呢。乖乖坐着,别乱动了,嗯?”
小青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点了点头,却也没立刻离开,就这么赖着了。小白看着妹妹这耍赖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小玄索性也不划了,将长桨收起,任由小舟借着惯性和微风,在湖心缓缓打转。他抱着小青,坐到了船舱中间,又朝小白伸出手:“姐姐,过来坐,让船自己漂一会儿。”
小白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赖在他怀里的妹妹,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还是依言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在他另一边坐下。小玄立刻空出一只手臂,也将她揽入怀中。
一时间,小舟静谧,只有水波轻轻拍打船身的细微声响。小白放松身体,靠在小玄坚实的肩头,闭上眼睛,似乎在小憩。她冰蓝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与小玄墨色的发丝、小青披散的黑发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小青则调整了一下姿势,索性趴在了小玄的腿上,下巴搁着他的膝盖,一只手把玩着他腰间悬挂的那枚墨玉佩上的深青色流苏,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小玄的小腿,赤瞳半眯,望着船舷边荡漾的湖水出神。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湖风带来湿润清新的气息,远处偶尔传来一声鸟鸣。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变得粘稠而缓慢,只剩下相拥的体温和交融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小青动了动,从食盒里摸出一颗红艳欲滴、灵气盎然的灵朱果。她先自己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满足地眯了眯眼。然后,她很自然地将咬了一口的果子递到身旁小白的唇边:“姐姐,这个好甜,你尝尝。”
小白正闭目养神,感觉到唇边的触感和甜香,也没睁眼,只是微微张口,就着妹妹的手,在那灵果上轻轻咬了一小口。果肉清甜,汁水丰沛,确实不错。她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小青见她吃了,眼睛弯了弯,又把那颗被两人各咬了一口的灵朱果,递到了小玄嘴边:“弟弟也吃!”
小玄低头,就着她的小手,在果子剩下最多的地方咬了一大口,将剩下的果肉几乎全卷进了嘴里,咀嚼几下咽下,笑道:“果然甜,不过最甜的,还是二姐和姐姐吃过的地方。”
“贫嘴!”小青嗔道,脸上却笑开了花。她丢掉果核,又去食盒里翻找别的。
日头渐渐西移,小舟也终于慢悠悠地漂到了对岸附近一处林木葱茏的湖湾。三人弃舟登岸,将小舟系在一棵垂柳下,信步走进了湖畔的树林。
林间与湖边的开阔截然不同。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只漏下些许斑驳破碎的阳光光斑,在地上跳跃。空气湿润凉爽,弥漫着泥土、苔藓和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灵气比湖边更加浓郁醇厚,吸一口都觉得神清气爽。偶尔能看见胆小的灵鹿或拖着蓬松尾巴的松鼠在远处灌木后探头探脑,一发现他们的气息,便立刻受惊般跑开,只留下枝叶晃动的沙沙声。
小青像是彻底放归山林的小兽,恢复了十足的精神。她拉着小白的手,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赤瞳好奇地四处张望,对什么都感兴趣。
“姐姐快看!那里!”她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丛生长在潮湿腐木和厚厚苔藓间的蓝色小蘑菇。那些蘑菇不过指甲盖大小,伞盖圆润,通体散发着柔和幽蓝的微光,在这光线昏暗的林间,宛如散落在地上的细小星辰。“像不像晚上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还会发光呢!” 她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些“小星星”。
小白被她拉着停下脚步,顺着她指的方向俯身看去。她冰蓝色的长发随着俯身的动作,如瀑布般从肩头滑落,几乎垂到地面。小青看见了,很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把长发拢到肩后,以免沾到地上的湿气。
小白仔细端详着那丛发光的蓝色小蘑菇,片刻后,轻声为妹妹解惑:“这是‘星屑菇’,只在灵气纯净阴湿的古老林地生长。白日光芒稍弱,到了夜间,幽蓝荧光会更盛,远看确如星屑洒落。” 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孢子磨粉,可入药,有宁神安魂之效,不过采摘和处理需格外小心,药性温和却不易掌控。”
小青听得认真,赤瞳里闪着求知的光:“宁神安魂?那是不是可以用来做安神的香囊或者熏香?弟弟最近有时晚上好像睡得不太安稳……”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几步远、正含笑望着她们的小玄。
小玄闻言,心头一暖,忙道:“二姐,我睡得挺好,许是你自己半夜踢被子醒来看错了。”
小白也直起身,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妹妹有心了。不过这星屑菇生长不易,采摘也需特定时辰和手法,还是让它们留在此处吧。夫君若需安神,我那里还有更好的方子。” 她说着,冰蓝色的眼眸淡淡扫了小玄一眼,意思很明显——少让妹妹操心。
小玄立刻会意,笑着上前,一手一个牵住:“就是,为夫身强体壮,哪里需要这些。二姐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晚上想吃什么,为夫给你做。”
小青被他们一说,注意力立刻转移,开始认真思索晚上菜单,一边想一边继续拉着小白往前走,小玄微笑着跟在后面,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前方两道亲密的身影。他看着小白耐心细致地为小青讲解林中各种灵植的习性、用途,看着小青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些天马行空的问题,看着她们自然而然的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流,只觉得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填满。这林间再奇的景致,再珍贵的灵物,也比不上眼前这幕姐妹情深、岁月静好的画面让他心动。
三人沿着林间依稀可辨的小径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这里树木更加高大茂密,光线愈发昏暗,一条清澈的山涧从林中蜿蜒而出,水声淙淙,汇入不远处更大的溪流。空气中灵气氤氲,带着涧水的清冽。
正打算寻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息,顺便把带来的野餐食物拿出来,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声从溪涧旁茂密的灌木丛后传来。
那声音混杂着动物压抑的低吼、尖锐的嘶鸣,还有爪子摩擦石头的刺啦声,其间夹杂着微弱却紊乱的灵力波动,明显是发生了争斗,而且并非寻常野兽的打闹。
三人俱是修为已至化境,灵觉何其敏锐。这突如其来的嘈杂和灵力扰动,立刻打破了林间的宁静,也打断了他们闲适的心情。
小青好奇心最盛,她皱了皱眉,赤瞳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率先拨开挡在前面的、带着倒刺的灌木枝叶,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溪涧旁一小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一场小型的、血腥的狩猎正在进行。被围在中间的,是一条约莫成人手臂粗细的蛇。它通体赤红,鳞片在昏暗林间光线映照下,泛着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沉光泽,唯有竖瞳是冰冷的金褐色,此刻正死死盯着周围的敌人,充满了凶狠与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它身上已有好几处伤口,鳞片翻开,渗出暗红色的血迹,将身下的碎石都染红了些许,气息明显萎靡不振,高昂的头颅也因力竭而微微颤抖。
围住它的,是三只体型似獾、却比寻常獾类大了近一倍的灵兽。它们皮毛油光水滑,呈灰褐色,四肢粗短却有力,最显眼的是口中那两对突出唇外、闪着寒光的弯钩状獠牙——裂齿獾。这三只裂齿獾显然是一个小群体,它们配合默契,呈三角之势将红蛇困住,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咕噜声,油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缓缓逼近,只待一个机会便要扑上去将猎物撕碎。
弱肉强食,本是林间常态。裂齿獾虽凶悍,但也只是这片森林食物链中的一环。按理说,他们三人路过,见此情景,多半不会插手。天地自有其运转法则,生死各安天命。
小青看清情况,挑了挑眉,赤瞳里的不悦更甚。倒不是同情那条看起来颇为狼狈的红蛇,而是那三只裂齿獾发出的、带着腥臊气息的嚎叫,以及它们捕猎时散发出的那种躁动、贪婪、充满攻击性的灵力波动,实在太过刺耳和“污浊”,像一块脏抹布扔进了清澈的水池,彻底破坏了她此刻与姐姐散步、享受林间静谧的雅兴。加之今日与夫君姐姐同游,心情本就如这湖光山色般明媚舒畅,骤然被这血腥暴戾的一幕打断,实在让人心生烦恶。
小白也早已将目光投了过去。她神色淡漠,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那挣扎的红蛇和逼近的獾群,如同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弱肉强食,天道循环,她修炼千年,见过太多生死,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更谈不上同情。只是,那红蛇眼中最后的不甘与拼死一搏的狠厉,还有裂齿獾身上散发出的、属于猎食者的腥臊气味和那种搅乱灵气的躁动,同样让她感到不悦。她更不喜的是,这污浊的争斗和气息,侵扰了她此刻难得的宁静心境,也玷污了这片灵气纯净的林地。
小玄站在她们身后半步,本也无意理会。三界生灵,各有缘法,各有劫数。他并非悲天悯人的圣者,不会随意干涉自然界的生存竞争。然而,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身前两位娘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细微却真实的不悦情绪——并非针对哪一方,纯粹是觉得被打扰了,被这血腥肮脏的一幕坏了心情。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让这“尘埃”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聒噪。”
小玄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淡淡地、近乎自语般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穿透了那獾群的嘶吼。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抬手,没有运起多么磅礴的灵力。仅仅只是心念微动,一缕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渊、凛冽如极北玄冰的威压,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又如同拂过林间的微风,轻柔却精准地荡漾开来,瞬息之间便笼罩了那三只正欲发起最后扑击的裂齿獾。
那三只裂齿獾,上一刻还眼中凶光毕露,獠牙滴着馋涎,浑身肌肉紧绷准备享受美餐。下一刻,就像是被无形的、来自洪荒远古的恐怖存在盯上,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顶,浇灭了它们所有的凶性和欲望。它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哀嚎,身体便完全僵直,油绿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浑身毛发炸起,四肢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绝对上位者的本能恐惧,让它们连一丝反抗或逃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几乎是本能地,它们猛地夹紧了尾巴,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撞开灌木,钻入茂密的丛林深处,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缕被撞断的枝叶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腥臊与恐惧的气味。
那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放即收,仿佛只是幻觉。林间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溪水淙淙流淌的声音,以及那条劫后余生的红蛇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
红蛇显然也懵了。它竖瞳中的凶狠和绝望还未完全褪去,便被茫然的死里逃生所取代。它似乎隐约感应到,那令三只凶悍天敌瞬间崩溃逃窜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可怖气息,并非来自林间隐藏的什么更强大的灵兽,而是……来自溪涧对岸。
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受伤的头颅,冰冷的竖瞳望向小溪对岸,那三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逆着林间稀疏漏下的、如同碎金般的光线,它看到的是两道模糊却绝美的剪影。一青,一白,衣裙拂动,长发如瀑,身姿绰约,即便面容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看不真切,但那通身的气度,那宛如九天之上仙云凝就、不染尘埃的超然与清冷,让它初开的、蒙昧的灵智里,本能地升起无尽的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烙印般的悸动。而站在她们中间稍后位置的那道墨色身影,更是完全看不清容貌,只觉得其气息如古渊沉静,又如神岳巍峨,深不可测,仅仅是隔着溪水无意中扫来的一瞥,都让它有种神魂都要冻结的错觉。
小青见那几只吵人的獾子瞬间跑得没影,林间重新恢复了应有的宁静,那令人不悦的腥臊气和灵力扰动也随之消散,立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点碍眼的灰尘。
她转过身,脸上那点被打扰的不耐烦早已消失,重新挂上了明媚的笑容,伸手就挽住了身旁小玄的手臂,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上去,语气轻松娇憨:“好了,清净了。那些家伙吵死了,还好弟弟你厉害,一下就赶跑了。” 她瞬间就将刚才那血腥的小插曲彻底抛到了脑后,仿佛那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扰人的杂音,现在杂音消失了,她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最重要的事情上,“弟弟,我饿了!走了这么久,腿都酸了,我们快找个地方把野餐的东西拿出来吧?我想吃你早上准备的那个水晶芙蓉糕,还有那个琥珀色的甜酿!”
小白也早已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路边的石头。她甚至没有再看那条红蛇一眼,只是轻轻理了理被妹妹刚才动作带得有些微乱的袖摆,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嗯,前方那块青石看起来平整干净,视野也开阔,就在那里吧。”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块从林中空地凸出、表面光滑平坦的巨石。
“好,听姐姐的。” 小玄笑着应道,手臂环住小青的腰,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起小白,三人说说笑笑,相携着,转身朝着小白所指的那块青石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林荫深处,背影融洽和谐,仿佛方才那场决定了一条生灵生死的“举手之劳”,不过是拂袖时不经意带起的一缕微风,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溪涧边,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声,和那条重伤红蛇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它依旧维持着昂头的姿势,冰冷的竖瞳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三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尤其是那青白两道,即便面容模糊,却已深深烙印进它初启灵智、尚且混沌的神魂深处。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着,鲜血还在缓缓渗出,带来虚弱和冰冷。但另一种更炽热、更复杂难言的情绪,却如同疯狂的藤蔓,在它蒙昧的意识里疯狂滋生、缠绕、扎根。
那是绝境逢生、劫后余生的剧烈庆幸与感激;是对那惊鸿一瞥、超然物外的美丽身影产生的、源自本能的、近乎虔诚的仰慕与向往;更是因为清晰感受到彼此之间那云泥之别、如同萤火与皓月般的差距,而滋生的深刻到骨子里的卑微、渴望,以及一种……连它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仿佛宿命牵引般的悸动。
它记住了那令它灵魂冻结的浩瀚威压,更牢牢地、用尽全部灵识记住了那两道朦胧却绝世的仙姿。它低低地、嘶哑地发出一声无人能懂的嘶鸣,竖瞳中闪过决绝的光芒。然后,它强忍着剧痛,挣扎着扭动受伤的身躯,不再停留,艰难地滑下乱石滩,“噗通”一声没入冰凉的溪水中,顺着潺潺的水流,向下游蜿蜒游去,很快也消失在了曲折的溪涧之中。
林间,微风依旧,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光斑,溪水淙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那场短暂的冲突,那随手施为的“援手”,于那离去的三人而言,不过是游玩途中一次微不足道、甚至未曾看清对象的小小插曲,比不上一块糕点、一杯甜饮带来的愉悦,更不会在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命运的织机总是由最纤细柔然的丝线开始编织。这随手拂去的一点“尘埃”,这漫不经心间种下的一缕“涟漪”,谁又知道,会在遥远时空的彼岸,荡开怎样意想不到的、或许汹涌的波涛呢?
林间空地,巨树荫蔽之下,那块平整的青石上已经铺开了一张柔软洁白的云锦餐布。食盒被打开,里面精致的点心、灵果、小菜和温在保温阵法中的甜酿一一摆放出来,香气混合着林间草木清气,令人食指大动。
夕阳开始西斜,暖金色的光芒不再灼热,变得温柔而绵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化作无数跳跃的、碎金子般的光斑,洒在餐布和三人身上。
小青吃得心满意足,尤其对那水晶芙蓉糕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两块。此刻,她懒洋洋地靠在小玄身上,手里端着一杯温过的、琥珀色的梅子酿,自己喝一小口,然后便递到小玄唇边,眼神示意他喝。
小玄含笑低头,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酸甜醇厚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好喝。”他点评道。
另一边,小白正用小银叉叉起一片切得薄薄的、雪白的冰梨果肉,自己尝了一片,觉得清甜脆爽,便将另一片用指尖拈着,递到小玄嘴边。小玄转头,自然地张口含住,舌尖不经意扫过小白微凉的指尖。
小白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收回。小玄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指尖轻轻吻了一下,笑道:“姐姐喂的,格外甜。”
小白耳根泛起点点红晕,抽回手,轻轻嗔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又叉起一片果子,自己慢慢吃着。
“哼!偏心!”小青见状,立刻把自己喝过的酒杯又递到小玄嘴边,非要他也喝一口,然后凑上去,也要他亲自己的手指——虽然她刚才用手抓糕点,指尖还沾着点糖霜。
小玄失笑,一一照做,喝了她递的酒,也亲了亲她带着甜味的手指。然后,在两人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期待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先吻了吻小白微凉的唇,又辗转吻住小青带着梅子甜香的唇,细细品尝片刻才分开,笑道:“都甜,分不出高下,都是为夫尝过最甜的滋味。”
夕阳渐沉,天边开始晕染开绚烂的橘红、金紫、玫粉,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瑰丽无比。晚霞的光芒透过林隙,将一切都镀上了温暖的色彩。
小青吃饱喝足,又有些犯懒,干脆躺了下来,头枕在小玄的腿上,一只手还拉着旁边小白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姐姐纤细的手指。小白也调整姿势,靠在小玄的肩头,冰蓝色的眼眸望着天际那不断变幻、流光溢彩的晚霞,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放松。
“今天真好,”小青含糊地说,声音里带着吃饱后的慵懒和满足,“划了船,散了步,看了好多新奇东西,东西也好吃……下次天气好,我们还来,好不好,姐姐?”
小白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垂下眼帘,看着妹妹枕在夫君腿上那副毫无防备的满足模样,轻轻反握住妹妹的手,应道:“嗯,好。”
小玄一手抚摸着腿上小青柔顺的黑发,一手揽着小白纤细的肩,感受着夕阳最后的暖意和怀中两人的依偎,只觉得心中被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填充得毫无缝隙。他低声承诺,声音温柔而坚定:“只要娘子们喜欢,莫说来这灵韵湖,便是九天星河,十地秘境,为夫也带你们去。天天出来玩都行。”
晚霞渐收,暮色开始四合。林间的光线暗了下来,归巢的鸟雀发出啾鸣。三人这才慢悠悠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程。
归途上,小青又恢复了精神,叽叽喳喳地说着晚上的安排,想试试新买的那个星空投影法器,还想让小玄给她讲个新奇的故事。小白则比较实际,她惦记着下午在林间看到的一株品相极佳、灵气充沛的素心兰草,计划着明日便来将其小心移回庭院,种在阳光房里。
小玄走在中间,一手牵着小青活泼晃动着的手,一手握着小白微凉柔软的手,听她们一个热烈一个清冷地规划着属于她们的、简单而温馨的日常,只觉得晚风都带着甜意。那条濒死的红蛇,那场转瞬即逝的冲突,早已如同湖面偶然被风吹皱的一丝涟漪,消失在记忆的深处,未曾留下任何痕迹,自然更不会去思考什么“报恩”或“因果”。
他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彼此;他们的爱很满,满到再无暇顾及身外的尘埃与涟漪。然而,正如最平静的深潭也可能因一颗无意投入的石子而漾开波纹,这随手拂去的“尘埃”,这漫不经心间改变的命运轨迹,或许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酝酿着连他们都未曾预料的风暴。只是此刻,夕阳余晖中,携手归家的三人,眼中只有彼此,心中只有蜜糖般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