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往地狱的门,就这么敞开着。
德雷顿端着油灯,站在台阶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看着那个本该是他家最听话、最可靠的杀戮工具,像一头忠诚的巨犬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个女孩身后,走上了台阶。
巴布的动作依旧笨拙,但他那庞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他小心地避开自己那沾满血污的围裙,不让它碰到靡思的衣角,那张可怖的人皮面具微微低垂,仿佛在专注地凝视着她每一步的落点。
靡思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德雷顿。她只是平静地走着,被她拉住的那一小片衣角,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一根脆弱却无比坚韧的丝线。
当她的脚踏上厨房那油腻的地板时,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餐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强尼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维尔默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病态的兴奋,查普·托普那癫狂的好奇,以及泰克斯帽檐下那深不见底的、审视的视线。
这不再是一场关于晚餐的审判。这变成了一场……更加诡异而危险的展览。
德雷顿“砰”的一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用插销落下的巨响,强行夺回了一点属于长兄的存在感。他绕过巴布,走到靡思面前,用一种评估货物的眼神,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
“坐。”他吐出一个字,下巴朝着那张空着的、位于餐桌主位对面的椅子扬了扬。
巴布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靡思回过头,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在那只戴着肮脏手套的、比她脸还大的巨手上拍了拍。一个无声的安抚。奇迹般地,巴布安静了下来。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杵在了厨房的门口,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半个餐厅,成了一个谁也无法忽视的存在。
靡思从容地走到那张椅子前,坐下。她的双手依然被绑在身后,但她的坐姿却很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她抬起眼,平静的湖绿色眼眸一一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
“好了,”德雷顿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将油灯放在桌子中央,昏黄的光晕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光怪陆离,“既然我的好弟弟这么喜欢我们的‘客人’,那看来……今晚的菜单得改一改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巴布。
“我不介意晚点再吃。”维尔默舔了舔嘴唇,他的目光黏腻地停留在靡思颈侧,那里,他留下的吻痕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紫色。“好东西,总是需要多点耐心来品尝的,对吧?”他朝泰克斯挤了挤眼。
这小妞真他妈有两下子。连巴布那个蠢货都能摆平。越来越有意思了……泰克斯说的对,直接杀了太可惜了。我得想个法子,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强尼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靡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那串玉石手链,那冰凉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他看到她穿着泰克斯的衬衫,看到她脖子上维尔默留下的痕迹,现在,又看到她能安抚巴布。每一样,都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那颗被骄傲和占有欲填满的心脏。
“音乐……音乐才是我的生命!”查普·托普突然怪叫起来,他用一根弯曲的铁丝兴奋地刮着自己头上的金属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嘿,新来的!你会唱《InAGaddadaVida》吗?那可是……越战圣歌!来一段!给爷来一段!”
没有人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巴布的存在而变得异常紧绷。他就站在那里,一个沉默的、不可预测的巨大变量。他虽然没有坐在桌边,但他无形的威慑力,却比任何人都强。
最终,是泰克斯打破了这片僵持。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姿态从容得像是在自家的牧场上闲谈。他没有看靡思,而是看着德雷顿。
“德雷顿,别那么紧张。”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规矩还是规矩。东西进了家门,就是大家的。这一点,不会变。”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强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权威。
“但是,怎么‘用’,得有个章法。不能像以前一样,弄回来就直接扔给巴布处理。”
他的话让强尼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却让德雷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你想怎么样?”德雷顿没好气地问。
泰克斯笑了笑,那笑容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高深莫测。他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靡思。
“我觉得,我们的客人,或许不仅仅能当‘主菜’。”他慢慢地说,“她好像……还有别的用处。”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瞟向了厨房门口的巴布。
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不仅外表精致,内部的构造也如此出人意料。她懂得在什么时候示弱,什么时候强硬,甚至懂得如何利用我们内部的矛盾。维尔默那个蠢货只看到了皮肉,强尼只想着独占,德雷顿只把她当成麻烦……只有我,看到了她真正的价值。
德雷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巴布是他最得力的工具,但这个工具现在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还和桌上的“猎物”有关。这严重挑战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
“你的意思是,让她留下来?”德雷顿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留下来干什么?给我们唱催眠曲吗?”
“为什么不呢?”泰克斯摊了摊手,“你看,巴布现在多安静。他有好几年没这么安静过了吧?自从纳宾斯死后。”
提到“纳宾斯”这个名字,桌上的气氛瞬间又是一变。强尼的眼神黯淡下去,查普·托普刮头皮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悲伤和癫狂的神情。
“别他妈提那个名字!”德雷顿低吼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好吧,不提。”泰克斯从善如流,“我只是想说,一个能让巴布安静下来的东西,总比一个只会尖叫的东西要有价值。至少,能让我们耳根清净一点。”
他的提议,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维尔默第一个表示赞同,他觉得这样更有得玩。查普·托普无所谓,只要有乐子就行。强尼虽然极不情愿和别人分享,但“留下来”至少比“被吃掉”要好,这给了他争取的时间。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只要她活着,我就还有机会。我要让她明白,这里只有我,才是她唯一的选择。那串手链,是她给我的……不是给他们的。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给到了德雷顿这边。他成了少数派。他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子,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在靡思和巴布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一桩风险极大的生意。
留下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个能蛊惑他弟弟的女人。这就像在家里养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人的响尾蛇。
但杀了她?巴布的反应是个大问题。他从没见过巴布为了什么东西反抗自己。万一这个蠢货真的发起疯来……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靡思,忽然开口了。
“我饿了。”
她的声音不大,因为缺水而带着一丝沙哑,但在这间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的屋子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泰克斯。
他们预想过她会哭泣,会求饶,会歇斯底里,或者会继续保持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但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出一个……如此日常,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有些荒唐的要求。
德雷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先是错愕,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扭曲。
“你……饿了?”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靡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具冲击力。
德雷顿的怒火,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泄。他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那股无名的邪火只能转向身边的人。
“看什么看!”他冲着厨房门口的巴布咆哮道,“你护着的人要吃饭!还不快去把剩下的肉汤端过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