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三，不知何时起，“讲座”二字在很多人心里，竟隐隐成了一种带着赦免意味的期待。
那是兵荒马乱复习日程里，为数不多可以理直气壮让大脑暂时停摆的合法间隙。
下午，人流如同潮水般涌向阶梯教室所在的楼层。
楼道里一时间人声嘈杂，挤满了各个班揣着不同心思的学生。
程砚打着哈欠，有些睡眼惺忪地走在前面，试图在拥挤中开辟一条小路。
许昭则跟在他身后半步，保持着不至于被人流冲散的距离。
“听说今天是个什么名师？你听过吗？”程砚侧过一点头，提高声音问许昭，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或者说，是想找点话聊。
许昭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掺杂着“你这人没救了吧”的无语和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
“就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理（二）班的班主任，你都在这学校待了快三年了，连自己学校的老师都认不全？”
程砚被戳破，也不恼，只是缩了缩脖子，用近乎嘟囔的音量小声蛐蛐：“认识他又不给我钱……”
“是啊，”许昭接过话头，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调侃，步伐依旧稳稳跟着，“有些人呐，在这学校里上了两年多的学，年级主任姓什么可能还得想三秒。但你要是问他，哪个班谁谁谁欠他几块钱没还，他连时间地点都能给你说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程砚被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发现这指控精准得可怕，只得摸了摸鼻子，假装被前面人的书包吸引了注意力。
“也就是说，自己学校的老师开讲座，是不是能省好多钱了。”程砚问道。
“嗯，然后还得去其他学校开讲座，这个是要收钱的，毕竟一中的口碑放在这里。”许昭点点头。
在程砚高中前两年的记忆里，踏足这个阶梯教室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除非是必须参加的全校大会或特定活动，否则他绝不会主动晃悠到这边。
今天纯粹是奉命休息。
两人在靠后偏左的角落找了位置坐下。
许昭从书包里利落地抽出试卷和笔袋，摊开在膝盖上，显然是有备而来。
程砚则两手空空，姿态松弛，完全是“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补觉”的架势。
“你也不打算听啊？”程砚歪着头，看着许昭摆开阵仗，压低声音问。
“偶尔听几句，”许昭头也没抬，调整着笔尖，“如果觉得有启发就听听，没用的话，时间也不能浪费。”她语气平静，丝毫不在乎。
“挺好，”程砚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放哨的任务交给你了，有人过来记得叫我，我先睡会儿。”
说完，他手臂交叠往桌上一垫，找了个自以为隐蔽又舒服的姿势，迅速进入了待机状态。
没过多久，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就从旁边传来，与前方讲师通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形成了微妙的和声。
台上的老师确实在认真讲授。
他结合历年真题案例，拆解大题的答题逻辑和采分点，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平心而论，内容颇具水准，不少前排学生都在频频点头或快速记录。
许昭起初也听了几分钟，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
但很快，她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判断出这些思路与她已有的方法体系大同小异，或者并非她当下的急需。
于是，笔记本被合上，取而代之的是那份数学模拟卷。
她低下头，沉浸到自己的演算世界中，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她周遭唯一的主旋律。
写着写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睡得正沉、甚至脑袋微微滑向一侧的程砚。
台上老师正讲到某个关键处，语调激昂，而程砚的呼吸节奏丝毫未乱。
许昭笔下不停，心里却莫名飘过一个念头：
这家伙跑来睡觉，倒显得……挺有先见之明。
许昭写完最后一道题的答案，轻轻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视线不经意地，就落到了旁边熟睡的程砚身上。
他睡得毫无防备，侧脸压着手臂，平日里那点张扬或散漫都收了起来，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呼吸匀长而轻浅。
没了醒时那些插科打诨或故作深沉，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宁静。
“某人睡觉的时候，” 许昭心里无声地掠过这个念头，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倒是显得挺……乖的。”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怔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看向讲台。
台上的老师还在引经据典，分析案例，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
台下，间歇响起学生们恍然大悟的轻叹或捧场的掌声。
但这些声音，不知为何，听在耳里却渐渐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或许是因为写完卷子后的短暂松懈，或许是因为这角落光线昏暗恰到好处，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旁边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声，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许昭觉得自己的眼皮也开始有些发沉，讲台上传来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不像知识讲解，倒更像一首单调平缓的催眠曲。
她轻轻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算了。
她看了看前方，又瞥了一眼身旁睡得正香的“前哨兵”，心里那点“坚守岗位”的责任感悄然瓦解。
她也学着程砚的样子，慢慢趴了下来，将脸颊枕在交叠的手臂上。
这个角落选得实在精妙，前方有同学的身影遮挡，侧后方是墙壁，光线也暗淡，简直就是一个被世界暂时遗忘的孤岛。
程砚这家伙，在这种事上的眼光，倒是毒辣得很。
……
程砚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大脑还有片刻的空白。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下意识先看向讲台——老师还在，幻灯片换了一页。
还好，没睡到散场。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准备换个姿势，视线一转，却顿住了。
旁边，许昭也安安静静地趴着，睡着了。
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几缕碎发滑落在颊边，随着呼吸微微拂动。
睡着的她眉目舒展，平日里那份隐约的清冷感消失了，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程砚愣了两秒，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好家伙！说好的帮我放哨呢？哨兵自己先“阵亡”了？
但这吐槽只存在了一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许昭的睡颜上。
窗外的天光经过层层阻隔，落到这个角落时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一点，恰好柔和地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
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嘴唇……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好吧。
他在心里默默承认。
不能多看，不然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