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动作一顿,警惕地眯起眼睛,慢慢蹭到老爸跟前,压低声音:“爸,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我妈……不知道吧?”
“老程同志,我跟你说嗷,大是大非的问题一定要看清楚想明白啊!”
“臭小子!”程宫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是你们学校发了个通知,说家长最好给孩子准备个礼物,或者写封信,我这不是……先问问你嘛。”
“哦——”程砚拉长了音,恍然大悟,随即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礼物啊……我确实没啥特别想要的,要不,您实在想表示,直接给我转账也行,意思到了就行,差不多嘛。”
程宫的脸瞬间黑了一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蛋。”
程砚嘿嘿一笑,在另一边沙发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梨啃了一口。
程宫沉默了几秒,语气随意,眼神却瞟向别处:“那……你那信,写完了吗?写的啥,给爸……参考参考?”
程砚啃梨的动作停住了。
他慢慢咀嚼着,咽下,然后看向自家老爸,语气是难得的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爸,您想看什么,我就写什么。”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冰箱的嗡嗡声。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程宫先挪开了目光,嘟囔了一句:“谁想看……我就随便问问。”但嘴角却似乎松动了些。
程砚继续啃他的梨,心里那点关于信该怎么写的纠结,好像忽然没那么重要了。
还真是亲生的,父子俩在“糊弄”与“被糊弄”这件事上,想法总能神奇地同步。
“行了行了,快去洗漱睡觉,别在这儿碍眼,”程宫挥挥手,像是要驱散空气中那点不自在的温情,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礼物和信的事,我自个儿再琢磨琢磨。”
“得嘞,您慢慢研究,”程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房间门口又回头,“对了,过几天成人礼,您去是吧?”
“嗯……”程宫揉了揉眉心,表情有点无奈,“这回你妈态度坚决,说我缺席了你的青春,没办法,只能你老爸我硬着头皮上了。”
“行,”程砚点点头,又想起关键问题,“那您有西装吗?正式点的那种。”
“怎么?”程宫抬眼看他,“你小子到时候打算穿?”
“嗯,”程砚应了一声,理由充分,“总得正式一点不是。”
程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在评估儿子的身材:“衣柜里好像有,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套进去,到时候你自己翻出来试试吧。”
“行,谢了啊爸。”程砚说完,溜达着回自己房间了。
程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儿子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长篇通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比当年写年终总结还难……”
而门后的程砚,靠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嘴角勾了勾。
写封信而已,好像也没那么难编。
而另一边许昭家的气氛,与程砚家的“糊弄进行曲”形成鲜明对比。
客厅里,周淑华对着信纸改了又改,许建国则背着手在书房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试图把满肚子的话浓缩进一页纸里。
“你写的什么?给我观摩学习一下?”许建国终于忍不住,凑到周淑华身边。
“去去去,自己写自己的,这是给女儿的秘密!”周淑华护住信纸,嗔怪道,眼里却满是柔软的笑意,“你这当爹的,连几句心里话都憋不出来?”
“我这不是情感太澎湃,纸太小装不下嘛!”许建国挠头,“要不你帮我想个开头?”
“自己想去!连封信都要作弊,小心我跟小昭告状!”
与此同时,许昭的房间里格外安静。
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包普通的医用口罩。
指尖轻轻摩挲着塑料包装的边缘,她的思绪飘回了几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课间教室嘈杂,许昭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随即喉咙发痒,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周围的同学下意识地看过来,那些目光在当时的敏感时期,瞬间变成了无形的压力。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大家远点!
“咳咳……对不起……”她捂着嘴,几乎是踉跄着从后门冲了出去,只想尽快跑到没人的地方。
“许昭!”程砚的声音紧随其后。
她回头,看见他毫不犹豫地追了出来,心下一急。
“你别过来!”她靠在冰凉的走廊瓷砖墙上,努力平复呼吸,声音因为咳嗽和焦急而断断续续,“我可能……可能不对劲……你先回去。”
程砚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靠近,但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
“你中招了?”
“我不知道……”许昭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更害怕真的连累他。
一种混合着病痛、恐慌和对传染他人的愧疚感,让她罕见地有些失措。
“你现在这样我能走吗?”程砚的声音提高了些,但并非责备,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听着,你先冷静冷静,等确定了再说。”
他逻辑清晰的话像一针镇静剂,许昭深吸一口气,看向他。
“你在这里等着,就站这儿,别乱跑,也别回教室。”程砚用眼神示意她背后的墙壁,“我去找老刘,最多五分钟,等我回来。”
“可是……”
“没有可是,你戴着口罩吗?”程砚打断她。
许昭摇了摇头,出来得太急。
程砚“啧”了一声,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口罩——那是他之前随手囤的,一直没用上。
他小心地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将整包口罩抛到她怀里。
“先用着,新的。”他补充道,“等我回来。”
他说完,转身就跑向教师办公室,脚步很快,却没有慌乱。
许昭愣愣地抱着那包口罩,冰凉的塑料包装贴着掌心,却奇异地带给她一丝暖意。
她依言撕开包装,取出一只口罩戴上,呼吸间多了层屏障,也仿佛隔开了部分恐慌。
不到五分钟,程砚果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盖好章的出门条。
“搞定了,老刘已经跟许大哥联系了,等会儿到校门口接你。”他语速很快,但字字清晰,“我送你到校门口,能走吗?要不要扶?”
“不用,我能走。”许昭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但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
两人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一前一后走下楼梯,穿过空旷的操场。
午后的阳光很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沉默,直到快到校门口,程砚才又开口。
“回去好好休息,多喝水,没事的,会好的好嘛。”
许昭想说什么,却因为口罩遮着,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她确诊了,只是轻症,在家休养了一一段时间。
那一周里,她偶尔会想起程砚隔着几步远抛来口罩的样子,想起他条理清晰的安排,还有最后那句别扭的关心。
这包口罩剩下的就一直留了下来。
此刻,这包小小的口罩躺在书桌上,它曾在某个兵荒马乱的时刻,稳稳地接住过她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