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墨守成低语,纵身跃入通道。
渊底的景象比赵摧城描述的更可怖。
巨大的界门悬浮在混沌之中,紫黑色的光芒里不断涌出血妖,他们手持骨笛,吹奏着诡异的调子,将那些麻木的堕渊邪祟驱赶到前方当炮灰。界门旁站着个九头血妖,每个头颅都在转动,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猎物,其中三颗头颅缠着绷带,显然还记得赵摧城的那一槊。
“又来只送死的?”其中一颗头颅转向墨守成,语气带着嘲弄,“上次那个仙胎境的老头,连我三招都接不住,你这十一境的武夫,是来给我塞牙缝的?”
墨守成没说话,长剑出鞘的瞬间,剑气与莲心木的金光交织,形成道巨大的莲花,朝着界门撞去。九头血妖显然没料到他敢直接动手,仓促间催动妖气抵挡,紫黑色的妖气与金光碰撞,竟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
“有点意思。”九头血妖的语气凝重起来,九张嘴巴同时念咒,界门的光芒突然暴涨,无数血红色的锁链从光里射出,如同毒蛇般缠向墨守成。
墨守成身形如电,在锁链的缝隙中穿梭,长剑不断劈砍,却发现这些锁链斩断后又能迅速复原。他忽然想起吴云清说过的话:“邪祟怕至纯的灵力,就像黑暗怕光。”
他猛地将全身灵力灌注于剑尖,莲心木玉佩的光芒彻底爆发,长剑化作道金虹,竟硬生生穿透了锁链的封锁,直刺界门中央的紫黑色光芒。
“找死!”九头血妖怒吼,九只爪子同时拍出,十四境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来,墨守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动,嘴角溢出鲜血。
但他没有后退。在金光与妖气碰撞的刹那,他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长剑——那是突破十一境后领悟的剑意,带着莲心木的清冽,带着临渊城头十二脉子弟的血温,更带着无数守护者的信念。
“轰隆——!”
界门中央的紫黑色光芒突然炸裂,无数血妖被金光吞噬,骨笛声戛然而止。那些被驯服的堕渊邪祟失去控制,开始疯狂地攻击身边的血妖,渊底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九头血妖发出凄厉的惨叫,九颗头颅竟有三颗直接炸开,妖气瞬间萎靡了大半:“你……你竟能引动莲心木的本源之力……”
墨守成没有恋战,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界门虽未彻底关闭,但短时间内无法再输送妖兵,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转身疾冲,身后传来九头血妖的咆哮:“我记住你了!血妖族的怒火,迟早会将你们所有人烧成灰烬!”
当墨守成冲出堕渊时,城头的厮杀仍在继续,但邪祟的攻势明显减弱了。周莽已带着水师接管了缺口,齐地的士兵举着盾牌,将残存的十二脉子弟护在身后,柳家的双丫髻小姑娘正坐在医帐旁,由吴云清为她包扎脸颊,手里仍紧紧攥着那把染血的短刀。
“成了!”赵摧城拄着玄铁槊站在城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老将军的玄甲上添了新伤,却笑得比谁都响亮,“吹号!告诉全城的人,咱们守住了!”
号角声穿透硝烟,在临渊城上空盘旋三匝,像是在为逝去的亡魂引路,又像是在为残存的生者鼓劲。城头上,齐地水师的士兵与十二脉的子弟背靠背站着,彼此身上的血污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周莽正指挥人用巨石填补缺口,玄铁槊斜插在城墙缝隙里,槊尖还滴着邪祟的腥臭汁液。
“赵前辈,”墨守成走到赵摧城身边,见他玄甲下的伤口仍在渗血,递过吴云清刚配好的伤药,“界门虽被重创,但十四境大能未除,迟早还会再来。”
赵摧城接过药瓶,仰头将药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神却依旧锐利:“十二脉虽折损过半,但根基还在。魏家剩的那几个小子正在清点炸药,谢家主带着族人修补阵纹,柳家姑娘们……”他顿了顿,望向医帐的方向,那里传来断续的抽泣声,“她们在给死去的族人整理衣冠。”
墨守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医帐外的空地上,柳家的女眷们正用布巾擦拭死者脸上的血污。有个白发老妪抱着具年轻女子的尸身,那女子胸口插着半截邪祟的触手,嘴角却噙着丝笑意,手里还攥着颗没来得及喂给伤员的丹药。
“这便是临渊城的骨头。”赵摧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先祖建城那天起,就没人孬种。”
正说着,月家主踩着满地碎石走来,银发上沾着尘土,却依旧挺直着脊背:“赵兄,清点完了。十二脉共殉难三百七十六人,能战的还有一百二十四人。齐地的水师兄弟……”她看向周莽的方向,“折损了二十八位。”
周莽闻言,动作猛地一顿,转身对着齐地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回去后,我亲自为他们立碑,名字都刻在齐王府的英烈墙上。”
“不必。”赵摧城按住他的肩,“临渊城的城墙会记住他们。等战事平息,我让人把他们的名字凿在缺口处的城砖上,让后世子孙都知道,曾有群齐地的汉子,为守这座城流尽了血。”
吴云清这时也走了过来,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药囊已经空了大半:“能救的都救回来了,就是蚩家主……”她叹了口气,“他用图腾秘术透支了寿元,恐怕撑不过今夜。”
众人沉默。蚩家世代以血脉秘术御敌,每次动用都是以命相搏。昨夜正是他用冻僵邪祟的片刻,才让第一家的刀盾手有机会重组人墙。
“去看看他吧。”赵摧城拄着玄铁槊,率先走向医帐。墨守成与周莽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医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蚩家主躺在最里面的担架上,原本黝黑的皮肤此刻泛着青灰,胸口的图腾已黯淡成灰黑色。见众人进来,他艰难地抬了抬手,示意赵摧城靠近。
“老伙计……”蚩家主的声音细若游丝,指节抠着赵摧城的玄甲,“我族的孩子们……交给你了。”
赵摧城握住他冰冷的手,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只能重重点头。
蚩家主笑了,眼角渗出浑浊的泪:“当年……你我在演武场打架……你输了……还抢我烤的狼肉……”
“我赔你。”赵摧城的声音发颤,“等这事了了,我亲自去猎最肥的狼,烤给你看。”
蚩家主的手突然垂落,眼睛望着帐顶,那里挂着片蚩家图腾的残片,是他今早特意让族人挂上的。帐外传来第一家那三个少年的呐喊声,他们正在练习新的刀法,稚嫩的嗓音里满是倔强。
墨守成悄悄退了出去,见周莽正蹲在城墙根,用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齐地的海岸线,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醉仙楼”三个字。
“在想茶馆?”墨守成在他身边坐下。
周莽把石头扔开,抓起把土撒在字迹上:“在想那些水师兄弟。出发前他们还说,等回来要去醉仙楼喝三坛醉流霞,听先生说咱们斩妖的故事。”他忽然抬头,眼眶通红,“墨兄,你说咱们真的守住了吗?界门没关死,邪祟还在,他们的命……是不是白丢了?”
墨守成望着远处正在退去的瘴气,那里曾吞噬了无数生命,此刻却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金光——是十二脉子弟用精血点亮的阵纹余辉。“你看那光,”他轻声道,“只要还有一丝亮着,就不算白丢。”
这时,镇妖司的飞舟终于冲破云层,悬停在临渊城上空。郑沐阳带着百名修士从天而降,落地时铠甲铿锵作响,见了墨守成,大笑着捶他的肩膀:“墨老弟,你又抢我风头!这么大的事,竟不等我来就动手了?”
墨守成拍开他的手,嘴角难得带了丝笑意:“来得正好,界门还需加固封印。”
郑沐阳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看到城头上的惨状,脸色凝重起来:“镇妖司已调遣周边三州的兵力,三日后便能抵达。另外,总部传来消息,西疆药师谷的人也在赶来的路上,他们说有法子彻底关闭界门。”
“药师谷?”吴云清眼睛一亮,“阿爹的医书里提过,他们擅长用草木精元克制邪祟,说不定真能行!”
赵摧城拄着玄铁槊走来,听到“药师谷”三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光:“当年先祖建城时,曾得药师谷赠过一株‘镇渊草’,说是能镇压堕渊邪祟。后来战乱遗失了,若能找回来……”
“找!”周莽猛地站起来,“就算翻遍临渊城,也得把它找出来!”
接下来的三日,临渊城陷入一种奇异的忙碌。十二脉的子弟带着齐地水师清理战场,将邪祟的尸身集中焚烧;郑沐阳领着修士在缺口处布下临时结界;吴云清则根据医书里的记载,带着柳家女眷在城内搜寻与“镇渊草”相关的线索。
墨守成和赵摧城则在密室里研究青铜镜,试图找到界门的弱点。镜中,九头血妖正在渊底咆哮,界门的紫黑色光芒虽不如从前浓郁,却依旧在缓缓扩张,像是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再次扑咬。
“你看这里,”墨守成指着镜中界门边缘的一处光斑,“每次金光爆发时,这里的妖气就会减弱。或许是界门的薄弱点。”
赵摧城凑近细看,忽然拍了下大腿:“这位置!与城内的‘镇渊台’正好相对!先祖说过,镇渊台是临渊城的地脉龙眼,若能将镇渊草种在那里,再以十二脉灵力催动,说不定真能贯通地脉,重创界门!”
话音未落,柳家的女眷匆匆跑来,手里举着个布满铜锈的盒子:“赵前辈!吴姑娘在魏家祠堂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息漫开来,里面躺着株干枯的草,叶片呈暗绿色,根茎处却泛着淡淡的金光,正是医书里记载的镇渊草。吴云清用银针轻轻触碰草叶,针尖立刻染上层金色,带着温润的暖意。
“还活着!”她惊喜地喊道,“根茎里还有生机!”
第三日傍晚,西疆药师谷的人终于抵达。为首的是位白发老者,背着个巨大的药篓,见了镇渊草,激动得手抖:“没错!是镇渊草!传说它的根须能扎入地脉,叶尖能触到天灵气,正是血妖界门的克星!”
当夜,月上中天。赵摧城领着十二脉残存的子弟登上镇渊台,郑沐阳的修士们在外围护法,周莽带着水师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墨守成与药师谷老者则站在台中央,小心翼翼地将镇渊草种入早已挖好的深坑。
“开始!”赵摧城一声令下,十二脉子弟同时运转灵力,十二道不同颜色的光芒汇入镇渊草的根茎。枯槁的草叶竟在瞬间舒展,发出翠绿的光芒,根须如同活物般扎入地面,沿着地脉向堕渊延伸。
渊底的界门突然剧烈震颤,九头血妖惊恐地发现,紫黑色的光芒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涌入地面之下。那些刚从界门出来的血妖,触到从地面渗出的绿光,瞬间化作脓水。
“不——!”九头血妖怒吼着扑向界门,却被绿光弹开,九颗头颅上的复眼因愤怒而充血,“我不会输!血妖族的大业绝不会毁在你们手里!”
它猛地将自身妖气全部注入界门,紫黑色的光芒瞬间暴涨,与地面的绿光激烈碰撞。临渊城的地脉开始震颤,镇渊台上的十二脉子弟纷纷喷出鲜血,灵力险些溃散。
“撑住!”赵摧城嘶吼着燃烧自身仙胎境修为,玄铁槊插入地面,槊身的锁链化作金光,缠向镇渊草,“为了临渊城!”
“为了临渊城!”十二脉子弟齐声呐喊,魏家的少年咬断舌尖,用精血催动灵力;谢家主的孙女扑到阵眼旁,用身体挡住妖气侵蚀;第一家的三个孩子手拉手围成圈,用稚嫩的灵力为长辈们输送力量。
墨守成握紧长剑,莲心木玉佩的光芒与镇渊草的绿光交织,形成道巨大的光柱,直冲堕渊。他看到九头血妖在光柱中痛苦挣扎,九颗头颅逐一炸开,最后化作团黑雾,被绿光彻底吞噬。
界门的紫黑色光芒终于熄灭,巨大的缝隙开始收缩,那些失去控制的堕渊邪祟,在绿光的净化下渐渐消散,化作滋养大地的尘埃。
当第一缕晨光落在镇渊台上时,镇渊草已长成株参天大树,翠绿的叶片上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十二脉的子弟们瘫坐在地,彼此望着对方苍白的脸,忽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赵摧城靠在树干上,仙胎境修为燃烧后的反噬让他瞬间苍老了十岁,却笑得像个孩子。他摘下片树叶,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调子是临渊城孩童都会唱的童谣。
周莽提着两坛醉流霞走上台,给每个人倒了碗:“这坛敬死去的兄弟,这坛敬活着的咱们!”
墨守成接过酒碗,与众人碰在一起,酒液溅在手上,带着滚烫的暖意。他看向郑沐阳,对方正和药师谷老者研究如何加固地脉,时不时争执几句,却又很快和好。吴云清正教柳家的小姑娘辨认草药,阳光落在她们身上,镀上层柔和的金边。
“墨兄,”周莽撞了撞他的肩膀,“等回齐地,我让巧匠把临渊城的模样刻在飞舟上,再雕上十二脉的图腾,怎么样?”
墨守成望着镇渊草的叶片在风中轻摇,那里仿佛倒映着无数张面孔——有赵摧城的倔强,有蚩家主的憨厚,有魏家族长的决绝,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士兵与子弟,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座城,而是人间的烟火与希望。
“好啊。”他举起酒碗,对着朝阳一饮而尽,“还要刻上镇渊草,刻上那些没能回来的名字。”
远处的海面上,齐地的飞舟正迎着晨光返航,船帆上的“安齐”二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墨守成知道,这不是结束,血妖族的余孽仍在,三界的平衡依旧脆弱,但只要还有像临渊城这样的人,还有镇渊草般坚韧的希望,就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日。
而他与周莽、与吴云清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或许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他们会再次相聚在齐地的醉仙楼,听说书先生讲那段“三英定临渊”的传奇,喝着醉流霞,笑着说起那些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情谊,如同镇渊草的根须,早已深深扎入彼此的生命里,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