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还热乎,先喝了再说。”赵怀忠把一碗小米粥推到森川面前,粗瓷碗沿还沾着两粒米。审讯室里只点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两人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森川盯着碗里的粥,没动。他的手腕被松了些,但绳子还捆在椅子上,脖子上的刀伤贴着纱布,渗出血迹的地方已经发黑。
“不敢喝?”赵怀忠自己端起另一碗,喝得呼噜响,“怕有毒?我们八路军没这规矩,要审你,也得让你吃饱了有力气说话。”
周明在旁边削着木柴,斧头劈在木头上的声音“咚咚”响,像是在给赵怀忠的话打拍子。“赵团长的意思是,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森川的喉结动了动,终于抬起手,指尖触到碗边,烫得缩了一下。他低头小口喝起来,粥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也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说说吧,”赵怀忠放下碗,掏出烟袋敲了敲,“除了石桥的埋伏,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森川的动作顿了顿,粥碗在手里转了半圈:“该说的……我都说了。”
“放屁!”周明把斧头往地上一剁,木屑溅起来,“你藏在鞋底的铁丝磨了半个月,挖洞逃跑的土堆攒了三尺高,就为了这点破计划?当我们是傻子?”
马灯的光晃了晃,赵怀忠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他没看森川,只是慢悠悠地装烟丝:“森川,你女儿叫惠子,对吧?住在东京杉并区,去年刚上小学,书包上挂着个兔子挂件。”
森川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眼里满是惊惶:“你们……你们调查我女儿?!”
“调查你,自然要查得彻底。”赵怀忠点燃烟袋,吸了一口,烟雾在灯光里盘旋,“你老婆三年前病逝了,惠子跟着外婆过,每月十五号你都会往家里寄钱,上个月寄了日元,被宪兵队扣了一半——这些我们都知道。”
森川的手开始抖,粥碗倾斜,小米洒在裤子上也没察觉。“你们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像被掐住的喉咙,“冲我来,别碰我女儿!”
“我们是八路军,不是你们特高课。”赵怀忠的声音沉下来,烟袋锅在桌上磕了磕,“但你要是再藏着掖着,等日本战败了,你以为凭你手上的血债,还能活着见到惠子?”
这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森川心上。他瘫在椅子上,肩膀垮得像断了线的木偶,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们在城外水泥厂的军火库,除了迫击炮和步枪,还有什么?”赵怀忠追问,身体微微前倾,马灯的光正好照在他眼里,亮得吓人。
森川闭上眼睛,嘴唇哆嗦着,像是在做一场痛苦的挣扎。周明握紧斧头,心想这老狐狸要是再敢磨蹭,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有……有三箱‘特殊炸弹’。”森川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是化学武器,装在密封的钢瓶里,标签上写着‘清道夫’……”
“化学武器?!”周明的斧头“当啷”掉在地上,“你们这群畜生!连这东西都敢用?!”
赵怀忠的脸色瞬间沉得像锅底,烟袋锅在手里捏得发白:“具体是什么?芥子气?还是别的?”
“比芥子气厉害……”森川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神经性毒剂,一点点就能让人全身抽搐,半小时内毙命,而且……而且会顺着风飘,范围能覆盖半个城。”
审讯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马灯的灯芯偶尔“噼啪”响一声。周明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把全城的人都毒死吗?!”
“不是我们要投……”森川猛地抬起头,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是总部的命令,说要是守不住省城,就用‘清道夫’毁城,不能把资源留给中国人……”
“狗屁资源!那是活生生的人!”赵怀忠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粥都溅了出来,“什么时候的命令?谁负责执行?”
“上个月的密电,由宪兵队的佐藤负责,他手里有启动密码,藏在……藏在城西教堂的圣母像底座里。”森川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抵着胸口,“我只知道这些,真的……”
周明转身就往外跑:“我这就带人去教堂!把那密码搜出来!”
“等等!”赵怀忠叫住他,眼神锐利如刀,“森川,佐藤什么时候会行动?他的队伍在哪?”
森川摇摇头,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密电里说‘满月之夜,清道夫出鞘’,这个月的满月是后天……”
“后天?!”周明急得直跺脚,“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抄了教堂!”
赵怀忠却没动,盯着森川的眼睛:“你没骗我们?钢瓶的具体位置在哪?水泥厂那么大,我们怎么找?”
“在三号仓库的地下掩体里,有三道锁,钥匙……钥匙在佐藤身上。”森川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抖着递过来,“这是仓库的图纸,我偷偷画的。”
周明一把抢过图纸,展开对着灯光看,上面用铅笔标着弯弯曲曲的路线,在角落画着三个交叉的锁。“赵团长,这老狐狸要是敢骗咱们,我把他舌头割下来!”
赵怀忠接过图纸,仔细看了一遍,又抬头问森川:“‘清道夫’的解毒剂,你们有吗?”
森川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中了毒,无药可解。”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死寂,马灯的光仿佛都冷了几分。周明的呼吸粗重,像头愤怒的狮子,而赵怀忠的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森川,”赵怀忠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害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后天夜里,只要佐藤按下启动键,半个城的人都会死,包括老人、孩子、刚出生的婴儿……”
森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突然从椅子上滑下去,“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撞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我有罪……我有罪啊!但我不敢说!佐藤说,谁敢泄密,就把惠子……把惠子送到731部队去……”
“畜生!连自己女儿都利用!”周明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柴堆上,劈柴散落一地。
赵怀忠扶起森川,眼神复杂:“起来。现在说出来,不算晚。”他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通讯员!立刻发报给军区,请求支援!就说发现日军化学武器,后天满月行动,地点省城水泥厂!”
通讯员的声音远远传来:“是!”
赵怀忠回头看了一眼瘫在椅子上的森川,又对周明说:“你带一个连,现在就去城西教堂,悄悄包围,别打草惊蛇,等天亮再行动,务必找到密码!我带一队去水泥厂,按图纸找地下掩体,守住入口!”
“那这老狐狸怎么办?”周明指着森川,眼里还有怒气。
“带着他一起去教堂。”赵怀忠的目光落在森川身上,“他认识佐藤,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森川猛地抬头:“我……我帮你们!我知道佐藤的习惯,他每天清晨会去教堂做祷告,我可以指认他!只要你们能保证惠子的安全……”
“只要你真心配合,等战争结束,我们会想办法把惠子接到中国来,让你们父女团聚。”赵怀忠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森川看着他,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马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过了很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信你!佐藤的左脸有块疤,是小时候被烫伤的,很好认!”
周明一把将森川从椅子上拽起来,绳子勒得他肩膀发红:“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不会耍花样了……”森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欠的债,总得还。”
赵怀忠拿起桌上的图纸,折好放进怀里,最后看了一眼审讯室里的狼藉——打翻的粥碗,散落的劈柴,还有地上的烟蒂。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沉稳:“行动吧。记住,天亮前,谁也不许出岔子。”
“是!”周明押着森川跟上去,森川的脚步有些踉跄,但没有挣扎,路过门口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牙弯弯的,像把锋利的刀。
“赵团长,”周明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您说咱们能赶在后天之前搞定吗?”
赵怀忠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里的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必须搞定。”
森川跟着他们走进夜色里,冷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突然低声说:“佐藤有个习惯,祷告时会摸胸前的十字架,那里面……可能藏着钥匙。”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骂道:“早不说!”但语气里的怒气,已经淡了许多。
夜色深沉,三队人影分别往不同的方向移动,马灯的光像三颗跳动的心脏,在黑暗中坚定地前行。远处的城郭沉睡在月光里,谁也不知道,一场关乎数万人性命的暗战,已经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