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周明的吼声在临时牢房外炸开,手里的火把“呼”地窜起半尺高,照亮他涨红的脸。守牢房的战士小李缩着脖子,声音发颤:“刚、刚才还在呢!我就眨了下眼,回头人就没了!”
“眨了下眼?”赵怀忠从火把的阴影里走出来,声音沉得像块铁,“铁丝拧的锁头被撬开,墙角挖了个洞,你告诉我你就眨了下眼?”
小李“扑通”跪下,膝盖砸在泥地上闷响一声:“赵团长,我真没偷懒!他、他用藏在鞋底的细铁丝撬锁,我听见动静扑过去时,他已经钻进洞了!”
“细铁丝?”周明踹了一脚牢房的木栅栏,木屑簌簌往下掉,“森川那老狐狸!果然留了后手!”
老秦拿着那把被撬开的锁头,对着火光看了看,眉头拧成疙瘩:“这锁芯被磨得很光滑,他藏铁丝藏了至少半个月,早就在盘算逃跑了。”
“追!”赵怀忠将火把猛地插进旁边的柴堆,火星四溅,“周明带一队从东边追,我带一队往西边搜,他挖的洞通向后山,肯定跑不远!”
“是!”周明抄起墙角的步枪,往枪管里塞子弹,“让他跑过我这杆枪算他能耐!”
战士们迅速分成两队,火把在黑夜里拉出两条火龙,照亮了后山崎岖的小路。周明带着人往东边追,脚步踩在落叶上沙沙响,他边跑边骂:“森川你个狗娘养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抓住你非扒了你的皮!”
旁边的战士小王喘着气问:“周队,这黑灯瞎火的,他会不会往密林里钻啊?”
“钻?”周明用步枪拨开挡路的树枝,火光映着他眼里的狠劲,“他穿的是绸子裤,密林里的荆棘能把他刮成筛子!我赌他走山脊线,那条路好走,就是暴露得很。”
果然,跑出不到两里地,小王突然指着前面喊:“周队!看!那边有影子在动!”
火把的光线下,一道黑影正往山脊上窜,绸子裤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笨拙的鸟。周明抬手一枪,子弹擦着黑影的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石头上,迸出一串火星。
“森川!站住!再跑就开枪了!”周明吼着往前冲,速度又快了几分。
黑影明显慌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滚下山坡。他回头看了一眼,火光中能看清他脸上的惊惶,正是森川。他嘴里叽里呱啦喊着什么,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动作狼狈得像只被追的兔子。
“别开枪!抓活的!”周明大喊着,生怕手下没轻没重把人打死了。他知道森川脑子里还藏着不少情报,死了太可惜。
山脊线上的风更大了,吹得火把猎猎作响。森川爬上一块大岩石,突然转身,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短刀,对着追上来的战士比划:“别过来!过来我就自尽!”
周明带人停下脚步,和他隔着七八步远,火把的光在两人之间晃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森川,你跑不掉的!”周明喘着气喊话,“后山被我们团团围住了,插翅难飞!”
“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被你们抓住!”森川的声音抖得厉害,握着刀的手却很稳,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宁死不降!”
“军人?”周明嗤笑一声,举着火把往前走了两步,“军人就偷偷摸摸挖洞逃跑?军人就藏着铁丝撬锁?我看你就是个胆小鬼!”
“你懂什么!”森川突然激动起来,刀尖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我为帝国效忠,死也是荣耀!”
“荣耀?”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树丛里传来,赵怀忠带着人绕到了岩石侧面,火把照得他脸上的疤更清晰,“让无辜的老百姓当炮灰,烧了三个村子还说荣耀?森川,你那不是效忠,是作恶!”
森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刀的手颤了颤:“那是……那是战争的必要牺牲……”
“必要牺牲?”赵怀忠一步步走近,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气势,“被你烧死的张大爷,他儿子跟你女儿同岁;被你抢走粮食饿死的李奶奶,孙子还在襁褓里。这些也是必要牺牲?”
每说一句,森川就往后缩一点,刀尖离脖子越来越近,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滴,在岩石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周明趁机给旁边的战士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从两侧的阴影里摸过去。
“我……我只是执行命令……”森川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涣散,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伪装。
“命令?”赵怀忠猛地提高声音,“命令你做畜生,你也做?森川,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夜里睡得着觉吗?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没托梦找你?”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森川心里。他突然尖叫一声,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抱着头蹲下去,嘴里反复喊着:“别找我……不是我……别找我……”
周明和战士们趁机扑上去,死死按住他,用绳子捆了个结实。森川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还在嘟囔着胡话,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
赵怀忠捡起地上的短刀,看了看刀刃上的血迹,皱眉道:“带回去,找个医生给他处理下脖子上的伤。”
“团长,这老狐狸都这样了,还给他治伤?”周明不解地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赵怀忠把刀扔给他,转身往山下走:“他是战犯,该怎么判自有国法,咱们不能用他的方式对待他。”他顿了顿,火把的光映着他的侧脸,“让他活着,看着我们怎么把这世道改过来,比杀了他更有意义。”
周明挠挠头,指挥战士把森川架起来。森川像条没骨头的蛇,任由人拖拽,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含糊不清的:“我……我想我女儿了……”
周明愣了一下,没接话,只是推着他往山下走。火把的光在山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风里隐约传来远处村庄的狗吠,还有战士们压低的交谈声。
“赵团长,您说他真能变好吗?”小王凑到赵怀忠身边问,声音里带着好奇。
赵怀忠望着远处的星空,星星亮得像是撒在黑布上的碎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但人心里的疙瘩,总得慢慢解。就像这山路,再陡,走的人多了,也能踩出条平路来。”
周明押着森川跟在后面,听见这话,突然觉得手里的绳子没那么沉了。森川的头垂着,脚步踉跄,却没再挣扎,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星,眼神里不知藏着什么。
“喂,”周明忍不住开口,“你女儿……多大了?”
森川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八岁……跟这山里的星星一样,眼睛很亮。”
“等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好好改造,说不定……”周明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了嘴。
山路尽头,根据地的灯火已经能看见,像一串温暖的珠子。赵怀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被押着的森川,又看了看身边的战士们,突然笑了:“走吧,到家了。”
“到家了……”森川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滚落,在火把的光里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脸上的皱纹里。
周明看着那滴泪,突然觉得,这老狐狸或许也不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推了森川一把,语气缓和了些:“走快点,到家了有热粥喝。”
森川没说话,只是脚步似乎稳了些,跟着队伍往灯火处走,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正在慢慢伸直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