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劳动改造时,李默庵和佐藤再一次发生冲突。
“佐藤!你他娘的往老子筐里扔石头是什么意思?”李默庵拖着装满土坯的竹筐,额头上青筋暴起,筐底的缝隙里漏出几块尖棱的碎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劳动改造场在青石镇东头的空地上,几十个日军和伪军战俘正被安排平整土地,准备种秋菜,监工的战士背着枪站在土坡上,目光警惕。
佐藤背着半筐沙土,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石头?哪有石头?怕是李组长眼神不好,把土坷垃当成石头了吧?”他故意晃了晃筐子,里面的碎石“哗啦”作响,“再说,多干点活对你有好处,省得整天琢磨着怎么害人。”
“我害人?”李默庵猛地扔下竹筐,土坯滚落一地,“昨天在牢房里你偷袭我,今天又使阴招,佐藤你有种光明正大打一架!”他这话是喊给周围的战俘听的,几个以前跟着他的76号特务立刻围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干活的铁锨。
佐藤也不含糊,冲旁边几个日军战俘使了个眼色:“光明正大?就凭你?一个卖国求荣的汉奸,也配跟皇军谈光明正大?”日军战俘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个个面露凶光——他们早就看李默庵这群伪军不顺眼,觉得他们是投降最快、干活最懒的废物。
“汉奸怎么了?”一个瘦高个特务梗着脖子喊,“至少我们识时务,不像你们,被打得屁滚尿流还嘴硬!”
“八嘎!”一个矮胖的日军战俘忍不住了,挥起铁锨就朝瘦高个拍去,“敢骂皇军,找死!”
瘦高个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反手一铁锨拍在对方胳膊上,疼得那日军嗷嗷直叫。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双方瞬间厮打在一起。日军战俘仗着体格壮,抡着铁锨、洋镐往伪军身上招呼;伪军们人多,仗着灵活围着日军打,土块、石头像雨点般飞,喊骂声、惨叫声混着监工战士的呵斥声,把劳动场搅成了一锅粥。
李默庵瞅准机会,从地上抄起根木棍,绕到佐藤身后就往他腿上抡。佐藤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头一看是李默庵,眼睛都红了,抱住他的腿就往地上拖。两人在泥地里滚作一团,李默庵抓着佐藤的头发往泥水里按,佐藤则死死掐着李默庵的脖子,嘴里还在狂骂:“汉奸!我掐死你!”
“都给我住手!”监工的王黑风看不下去了,朝天放了一枪,枪声震得所有人都停了手。他带着十几个战士冲下来,手里的枪上了刺刀,“谁敢再动一下,老子崩了他!”
日军和伪军战俘被这气势镇住,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有几个打得红眼的还在互相推搡,被战士们一脚踹开。
王黑风走到李默庵和佐藤面前,两人还在泥地里揪着对方的衣领,脸上糊满了泥巴,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还打?”王黑风一脚踩在两人中间的泥地上,溅了他们一脸泥,“要不要老子给你们找个擂台,让你们打个够?”
李默庵喘着粗气松开手,佐藤也悻悻地放了人,两人挣扎着站起来,浑身是泥,像两只落汤鸡。
“都给我站好!”王黑风厉声喝道,“谁再敢挑事,就关禁闭!三天不准吃饭!”他指着满地狼藉,“把东西收拾好,每人再多运十筐土,少一筐都别想回营房!”
战俘们不敢违抗,蔫头耷脑地开始收拾。李默庵和佐藤擦肩而过时,还互相啐了一口,眼神里的怨毒比刚才更甚。
劳动场边的大树下,曹兴国和严英豪看着这一幕,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俩货真是不消停。”严英豪骂了句,“要不要把他们分开改造?”
曹兴国摇了摇头:“分开反而不好。让他们在一块,矛盾摆到明面上,总比暗地里搞小动作强。”他顿了顿,“不过也不能放任不管。让王黑风多盯着点,再找几个老实的战俘当组长,把日军和伪军混编在一起干活,打乱他们的小圈子。”
“这主意好。”严英豪点头,“混编了他们就不好抱团了。”
曹兴国望着那些低头干活的战俘,有的年纪还不到二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成了侵略战争的帮凶。“说到底,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轻声道,“改造不是为了折磨他们,是要让他们明白,侵略是错的,和平才是正道。”
傍晚收工时,战俘们排着队往营房走,李默庵和佐藤被安排在队伍的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十几个战俘,谁也没再看谁,但气氛依旧紧张。
路过伙房时,一股饭菜香飘了过来,是玉米糊糊和腌萝卜。一个年轻的日军战俘吸了吸鼻子,被旁边的老兵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
“闻什么闻?”老兵低声骂,“等咱们回了日本,天天有鱼有肉,谁稀罕这猪食!”
这话被前面的一个伪军听到了,回头冷笑:“还回日本?就你们这熊样,能活着离开中国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日军老兵立刻火了,伸手就要推人,被旁边的战士喝止:“干什么?想再打架?”
两人悻悻地收回手,却依旧互相瞪着,仇恨的种子在沉默中悄悄发芽。
营房里,战俘们围着大通铺坐着,有的在缝补衣服,有的在发呆。李默庵靠着墙角,摸出藏在鞋底的半根烟——是以前从特务身上搜出来的,一直没舍得抽。他刚想点上,就被佐藤看到了。
“哼,都成阶下囚了,还不忘抽大烟,果然是汉奸的本性。”佐藤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的人听到。
李默庵把烟攥在手里,指节发白:“我抽根烟碍着你了?总比某些人强,打了败仗还端着架子,好像自己多光荣似的。”
“至少我们为国家而战!”佐藤反驳,“不像你们,为了钱就出卖国家,猪狗不如!”
“为国家而战?”李默庵突然笑了,笑得直不起腰,“你们那叫侵略!是烧杀抢掠!还好意思说为国家而战?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强盗!”
“八嘎!”佐藤猛地站起来,周围的日军战俘也跟着站起来,伪军们见状,也纷纷起身,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又要动手。
就在这时,营房的门被推开,王黑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本小册子:“都坐下!现在是学习时间,念给你们听八路军的政策,谁再敢起哄,直接关禁闭!”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优待俘虏,不虐待,不打骂,愿意回家的,战后可以遣返……”
战俘们渐渐安静下来,有的低着头,有的望着屋顶,眼神复杂。李默庵悄悄把烟塞回鞋底,佐藤也慢慢坐下,却依旧瞪着李默庵。
王黑风念完政策,又讲了几个八路军帮助百姓的故事,最后说:“你们当中,有不少人家里也有父母妻儿,要是别人跑到你们国家烧杀抢掠,你们会怎么想?”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了涟漪。一个年轻的日军战俘突然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家乡的母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深夜,营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李默庵翻来覆去睡不着,佐藤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他想起自己加入76号时的初衷,不过是想混口饭吃,却一步步成了人人唾弃的汉奸,连家人都跟他断绝了关系。
旁边的大通铺上,佐藤也没睡着。他想起了在马鞍山战死的弟兄,想起了村田临死前的笑容,想起了王黑风最后那句话——要是别人跑到你们国家烧杀抢掠,你们会怎么想?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这场战争,到底是不是对的。
天快亮时,营房外传来一阵骚动,是哨兵在换岗。李默庵和佐藤几乎同时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相遇,没有了白天的仇恨,只剩下一丝疲惫和茫然。
“你说……咱们还有机会回家吗?”李默庵突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佐藤沉默了半晌,也低声道:“不知道。但要是……要是能回去,我再也不想打仗了。”
黑暗中,两人没再说话,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第二天一早,战俘们又来到劳动场,王黑风果然按曹兴国说的,把日军和伪军混编成了小组,李默庵和佐藤被分到了一组,负责搬运石头。
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地搬着石头,偶尔目光相遇,也只是匆匆移开。旁边的战士看在眼里,悄悄对王黑风说:“英豪哥,你看他们,好像不打架了。”
王黑风笑了笑:“慢慢来吧。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远处的山坡上,曹兴国和严英豪看着劳动场里的景象,阳光洒在战俘们的身上,虽然还有隔阂,却没有了昨天的剑拔弩张。
“看来这混编的法子挺管用。”严英豪说。
曹兴国点了点头:“路还长着呢。但只要咱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真正明白和平的意义。”
劳动场里,李默庵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佐藤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松开手,继续默默地干活,只是脸上的表情,比昨天柔和了许多。
“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变好?”严英豪问。
曹兴国望着远方,那里有炊烟升起,有孩子们的笑声:“会的。因为没有人喜欢战争,大家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日子。”
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劳动场,也照亮了每个人心中那一点点对和平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