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月华谷内一片静谧。
篝火早已熄灭，余烬在夜风中偶尔明灭，像沉睡巨兽的呼吸。灵泉依旧汩汩流淌，水面倒映着漫天星辰——那是穿过屏障后，被阵法过滤、显得格外清晰的星光，在深蓝的天幕上碎成亿万点银砂。
竹屋内，苏晚晚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她太累了，接连的惊吓、战斗、灵力透支，让这个年纪最小的符修身心俱疲。楚云澜守在外间，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头，虽然闭着眼，但周身剑气隐而不发，保持着警戒状态。
林风没有睡。
他盘坐在灵泉边那块青石上，万化炉悬浮在面前三尺处，缓缓旋转。灰扑扑的炉身在星光下依旧不起眼，但炉身裂纹中的七彩流光，却比白天更加活跃，像是有生命般游走、交织、变幻。
他在尝试炼制一种全新的东西——不是丹药，不是法器，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药雾”。
思路来自战玲珑的提议：大规模干扰、削弱敌人的药剂。
但传统的毒雾、麻痹雾有诸多限制：容易被风吹散，容易被灵力护罩阻挡，持续时间短，还可能误伤己方。
林风想要一种更“聪明”的雾气。
能自主追踪敌人，能渗透灵力护罩，能长时间悬浮，甚至……能根据环境变化调整效果。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月华丹经》的传承中，确实记载着类似的概念：“活药”。
不是指活着的药材，而是指“有活性”的药力。让药力具备简单的自主意识，能像生命体一样行动、适应、演化。
这已经触及了丹道的禁忌领域——创造生命，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短暂的“药力生命”。
但林风不在乎禁忌。
他在乎的是，这或许真的可行。
万化炉的传承核心就是“变化”与“创造”，而他白天炼制的盾牌已经证明，万化炉能根据他的意念，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此刻，他将几种性质温和的药材投入炉中：宁神草、安魂花、迷迭香、还有一小截从战玲珑伤口处刮下的、带着妖藤毒素的焦痂。
不是要用这些材料炼毒，而是要用它们的“特性”——宁神草的安抚、安魂花的沉睡、迷迭香的迷惑、妖藤毒素的侵蚀。
他想炼的，是一种能让敌人陷入“沉睡幻境”的雾气。中招者不会死，不会受伤，但会陷入深层幻觉，失去战斗力。
材料投入完毕。
林风双手按在炉壁上，闭上眼睛。
不是注入灵力，而是……注入“意念”。
他将脑海中那个“聪明雾气”的概念，尽可能清晰地传递给万化炉：要有自主追踪的能力，要能渗透防御，要能长时间存在，要能让人陷入幻境而不伤性命……
意念如潮水般涌入。
万化炉轻轻震动，炉身裂纹中的七彩流光疯狂流转。炉内传来奇异的声响，不是药材熔炼的“滋滋”声，而是更复杂、更像……某种东西在“生长”的声音。
林风能感觉到，万化炉正在分析他的意念，正在将那些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实际的炼制方案。这个过程消耗的不是灵力，而是他的精神力——那种专注、想象、创造的“心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
星光在天空中缓缓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万化炉的震动渐渐平息。
炉盖没有弹开，没有丹药飞出。
炉身表面，那些七彩流光缓缓收敛，最终凝聚成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光晕，悬浮在炉口上方。
光晕只有指甲盖大小，像一小团飘忽的雾气，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林风睁开眼睛，看着这团光晕，有些茫然。
成功了？失败了？
他伸出手，想触碰那团光晕。
指尖距离光晕还有一寸时，光晕忽然主动飘过来，绕着他的指尖盘旋，像一只亲昵的小兽。
林风能感觉到，自己和这团光晕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弱的联系。不是认主，更像是一种……共鸣。
他心念一动：去那棵竹子。
光晕立刻飘向泉边的一丛翠竹，在竹叶间穿梭，轻盈如风。
再一动：回来。
光晕瞬间飞回，落在他掌心，温顺地蜷缩着。
林风眼睛亮了。
他能控制它！
虽然还很微弱，虽然范围有限，但确确实实，这团光晕能响应他的意念！
这就是……“活药”的雏形？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尝试进一步测试。
他将一丝灵力注入光晕。
光晕立刻膨胀，从指甲盖大小变成拳头大小，颜色也从灰白变得半透明，内部有细密的、仿佛星云般的流光旋转。
林风能感觉到，这团雾气现在具备了“宁神”和“安魂”的效果——如果扩散开来，能让范围内的生灵感到困倦、放松。
但还不够。
他需要的是“幻境”，是“沉睡”。
正思考着如何进一步改进，异变突生。
丹田内，那枚传承玉简的残留意念，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
不是之前接收传承时的信息洪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本质的……呼唤。
像远方的号角，像血脉的共鸣，像失散多年的半身在世界的另一端发出无声的呐喊。
林风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听”到了。
不，不是听到，是感觉到。
在秘境深处，在某个极其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更准确地说，是在呼唤他丹田内的万化炉，呼唤他识海中那份“万化”传承。
那呼唤很微弱，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其中蕴含的意念却清晰无比：
“归来……归来……”
“完整……必须完整……”
“真相……等待……”
“时间……不多了……”
伴随着呼唤，一些破碎的画面在林风脑海中闪现：
一座巍峨的、悬浮在空中的宫殿，宫殿通体由某种非金非玉的灰白色材料筑成，表面流淌着七彩流光。
宫殿深处，一个巨大的、复杂的阵法中枢，阵眼处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的形状……和他掌心的万化炉一模一样。
凹槽周围，散落着几块碎片——像是某个更大器物的部件，每一块都散发着与万化炉同源、但更加磅礴的气息。
还有……一个背影。
模糊的、背对着他的、站在宫殿最高处的身影。那人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不是蓝色，而是破碎的、布满裂纹的深灰色，裂纹中透出令人心悸的黑暗。
那人轻声说，声音穿越时空般在林风耳边响起：
“万化归一……方能补天……”
“后来者……莫负……莫负……”
画面戛然而止。
呼唤也骤然中断。
林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额头冷汗涔涔。
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被拖入了另一个时空，感受到了某种宏大而苍凉的意志，也看到了……令人不安的景象。
“补天”？什么补天？
万化炉缺失的核心部件？在秘境核心的宫殿里？
还有那个背影……是谁？是炼制万化炉的“混沌子”？还是月华宗的某位先辈？亦或是……更古老的存在？
无数疑问如潮水般涌来。
林风低头看向掌心的万化炉。
灰扑扑的小丹炉静静悬浮，炉身裂纹中的流光依旧缓慢流转，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他能感觉到，万化炉内部，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不是器灵，不是意识，而是一种……本能。
就像鸟儿在秋天会南飞，鱼儿在春天会洄游，那是铭刻在血脉深处、无法抗拒的召唤。
“必须……去吗？”林风喃喃自语。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不去，如果不去寻找那些缺失的部件，不去弄清楚那个呼唤和那些画面意味着什么……他会后悔。
万化炉选择了他，传承选择了他。
这不仅是机缘，更是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将万化炉收回丹田。
那团“活药”的光晕也自动飞回，没入炉中，消失不见。
林风站起身，走向竹屋。
楚云澜在他靠近时睁开了眼睛。
“有事？”楚云澜问，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里间的苏晚晚。
林风点头，示意出去说。
两人走到灵泉边。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林风将刚才的感应、呼唤、画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云澜。
楚云澜听完，沉默良久。
“你确定……不是幻觉？不是传承信息冲击后的后遗症？”他问。
“我确定。”林风说，“那种呼唤……很真实。而且万化炉有反应。”
楚云澜看向他，眼神复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秘境核心有危险，也有机遇。”林风说，“意味着万化炉不完整，需要找到缺失的部件才能发挥真正威力。也意味着……我们可能要面对比云岚宗、比血牙更可怕的敌人。”
“还有那个‘补天’。”楚云澜低声重复这个词，“补天……在修真界的古老传说中，只有一种情况会用这个词：修补世界壁垒。”
林风心头一跳：“世界壁垒？”
“秘境，本质上是一个依附于主世界的、不完整的小世界。”楚云澜解释，“世界壁垒就是隔开秘境与主世界、或者秘境与虚空的屏障。如果屏障破碎，秘境会崩塌、湮灭，里面的所有生灵都会死。”
他看向林风：“你看到的天空布满裂纹……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壁垒正在破碎的征兆。”
林风倒吸一口凉气：“那……‘补天’的意思，就是修补世界壁垒？用万化炉？”
“万化炉能炼万物，万法归一。”楚云澜说，“如果它真的是上古大能为了修补某个破碎世界而炼制的至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缺失的部件，可能就是‘补天’的关键。”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卷入的，就不是简单的秘境寻宝，而是……关乎一个世界存亡的大事。
“要告诉玲珑吗？”楚云澜问。
林风犹豫了一下，点头：“应该告诉她。她是队长，而且……她也需要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可能有彻底治愈她体内毒素的方法。”
万化炉能炼万物，如果能完整，炼出真正的阴阳融毒丹应该不在话下。
甚至可能……有更好的方法。
楚云澜点头：“等她明天状态好一些再说。现在先休息，你也需要恢复精神。”
林风确实感到疲惫——刚才的呼唤和画面消耗了他大量心力。
他回到竹屋外间，在楚云澜对面坐下，闭目调息。
但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
那座悬浮宫殿，那些缺失的部件，那个破碎的天空，还有那句“万化归一……方能补天”……
一切都指向秘境核心。
一切都在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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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林风做了个梦。
梦中，他站在那座悬浮宫殿的最高处，身边是那个模糊的背影。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人的侧脸——不是具体的长相，而是一种感觉：沧桑、疲惫、但眼神坚定如铁。
那人望着破碎的天空，轻声说：“它们要来了。”
“谁？”梦中的林风问。
“啃食世界的蛀虫。”那人说，“我从时间长河中窥见了一角未来……这个世界，会破碎。无数秘境会崩塌，主世界也会被侵蚀。”
“万化炉……能阻止？”
“不能完全阻止，但能延缓。”那人转身，看向林风——虽然看不清脸，但林风能感觉到他在笑，那笑容苍凉而无奈，“我穷尽毕生之力，也只炼出了‘万化’的雏形。完整的‘万化归一炉’，需要后来者去完成。”
“为什么要选我？”林风问。
“因为你的‘心’。”那人说，“混乱但包容，跳脱但专注，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坚守本心。这样的人……最适合驾驭‘万化’。”
“如果我不去呢？”
“你会去的。”那人转身，重新望向天空，“因为你心里有要守护的人，有放不下的责任。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枷锁。”
梦境开始破碎。
那人的身影渐渐淡去。
最后的声音飘来：
“去核心区域……找到‘归一殿’……那里有答案……也有……”
声音彻底消失。
林风猛地惊醒。
天已蒙蒙亮。
晨光穿过屏障，洒在竹屋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斑。
楚云澜还在闭目调息，气息平稳。
里间传来苏晚晚翻身的声音。
林风坐起身，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又看向丹田内的万化炉。
炉身轻轻旋转，像是在回应他的注视。
梦中的对话，清晰得不像梦。
更像某种……预兆。
“我会去的。”林风轻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自语，“不管那里有什么，我都会去。”
不是为了拯救世界那种宏大的理由。
只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
为了治好师姐的毒。
为了不让这片暂时安宁的月华谷，像梦中那个破碎的天空一样，化为虚无。
他站起身，走到屋外。
晨光中的月华谷，美得不真实。
灵泉氤氲着白雾，药圃里的灵草挂着露珠，竹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战玲珑已经醒了，正站在灵泉边，用泉水擦拭冰魄剑。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每一寸剑身都擦拭得光亮如镜。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晨光落在她脸上，那些深灰色的纹路在光线下显得淡了些，但依旧刺眼。
“醒了？”她问。
“嗯。”林风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洗脸，“师姐，我有事要说。”
“关于昨晚的呼唤？”战玲珑擦剑的动作不停。
林风一愣：“你知道？”
“你调息时气息紊乱，眉心有传承玉简的微光透出。”战玲珑说，“而且万化炉的波动很异常。我猜，传承的残留意念给你指引了。”
林风佩服她的敏锐，点头：“是。秘境核心有万化炉缺失的部件，可能也有……彻底治愈你体内毒素的方法。”
战玲珑擦剑的动作停了。
她转头看向林风，冰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中清澈见底：“危险吗？”
“很危险。”林风老实回答，“那个地方叫‘归一殿’，在秘境最深处。而且……可能涉及这个世界存亡的秘密。”
战玲珑沉默片刻，继续擦剑。
剑身反射着晨光，映出她平静的脸。
“那就去。”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风看着她：“师姐你不问清楚吗？不担心吗？”
“问了又能怎样？担心又能怎样？”战玲珑收剑入鞘，“你的传承指引你去，我的毒需要解，云岚宗的人迟早会再来，留在这里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她看向林风：“而且，我相信你的判断。”
林风心头一热。
“谢谢师姐。”他说。
战玲珑没回应，只是走向竹屋：“叫醒他们，商量下一步计划。”
晨光越来越亮。
月华谷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们的路，将指向秘境最深处，指向那座悬浮的“归一殿”，指向未知的危险，也指向……可能的希望。
林风望着战玲珑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掌心。
万化炉在他丹田内轻轻旋转，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催促。
他握紧拳头。
“走吧。”他轻声说，“去把一切都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