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了?”
张天心话音未落,险些一个趔趄,直接向前栽倒。
是玉维真的胳膊横在身前拦了他一下。
“检测到生物活动信息,请输入语音指令。”
柔和的电子女声响起。
“申请探视。”
“声纹匹配中……匹配度100%,尊敬的玉先生,欢迎来到机械之心。”
什么都没有变。
张天心困惑地伸手向前摸了摸。
空的。
这就是他刚刚差点一头摔下去的原因,明明眼睛告诉他,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穹顶的边缘,身前应该是墙壁或者一扇隐藏门才对,但他摸了个空,也差点踩了个空。
“一点神经电信号引起的幻觉。”玉维真说,“你没有权限,先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
在他的示意下,张天心抓住了他的手腕。
玉维真的体温很低,张天心拿不准自己是该抓得紧一点还是别那么用力,总之他已经不由分说地冒出汗来,又非常想要辩解自己并不是容易出手汗的体质,然而这种辩解也显得太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跟着我走。”
张天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在心里默默数数,生怕走快了撞到或者走慢了扯到。当人闭上眼睛的时候,其他的感官知觉就会被放大,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和玉维真的呼吸声,听到他们几乎同频的脚步声,以及听到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
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他之前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难道又会是什么掉san的场景吗?不过玉维真的呼吸也太稳了,反而显得不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闭着眼睛紧跟着玉维真往前走。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在黑暗中跟着他走了三五百步,隐约觉得又在走下坡,中间还拐了方向,直到耳边响起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愣住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声音……很像水声,波浪那种富有层次、由远及近的拍击感,水花破碎的声音。但是又比泠泠的水声黏腻、沉闷、滞重。
“好了,可以睁眼了。”
他还是被玉维真带得往前歪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想扶着什么东西站稳,同时睁开了双眼——总之不管在做什么,只要听到玉维真的声音,他的肌肉反射总比大脑要快。
结果玉维真又扶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
张天心只能尴尬地道歉。
他还在适应光线。这一段旅程忽明忽暗,从一般亮到很亮又到很暗,他的眼睛已经经不起这种折腾了,使劲眨了眨,重影才逐渐重叠清晰起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无边的水池。
他们就站在离水池大概2m高的一个悬浮平台上,周身有栏杆挡着。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微暗的冷光源发出偏蓝紫调的幽光,就没有再多的人工痕迹了。
他意识到他听到的水声源头就在脚下,而水声中夹杂的另一种嘈杂的响动也逐渐清晰起来——为什么之前他没听出来,是因为他误以为那是心跳——是自己或者玉维真的心跳。
然而,在这个空间内,确实有着第三个生物的“心脏”,正在跳动。
他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竖——他压根儿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所谓的“机械之心”,真的是指一颗心脏!他以为只是一种修辞手法来着!为什么支撑科技树的会是一颗活生生的碳基……器官啊!
在他的眼睛适应环境光之前,直觉已经替他勾勒出了眼前这个外形模糊不清的东西的样貌。那确实是一颗心脏,纯天然的,比人体心脏放大了数百乃至千倍的心脏,正在水下,距离水面不远的地方搏动着。
等他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下来,才能看清更多的细节。这个心脏并不是漂荡在水中的,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从四面八方攀缘连接而来的绳索一样的黑色物质牢牢地捆住了它,没有什么分布规律。它被勒得很紧,有一些组织突了出来,使得表面凹凸不平,于是它的搏动在这些地方就更加明显。
“需要我给你打点光吗?”玉维真问。
“可以打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时间要短,光线要弱。”他说,“毕竟是个活物……我不确定它最近活跃与否。不过还是打个光给你看一下吧。”
他手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类似探照灯一样的东西,等张天心示意自己做好准备,一束淡淡的白光直直穿透“水面”,触达了那个“活物”。
就在下一秒,张天心意识到,是环境光一直以来造成的错觉,使他没有分辨出,他所以为的“水”,其实是模拟人体组织液的液体环境,才会有着这样的粘稠度。
在玉维真那盏灯的映照下,水面真正的色泽呈现着一种类似于脂肪的橘黄,其间还有一些血管样的丝状物在微微荡漾。而那个心脏,大概是含氧量不足,要比教科书上和人体模型中常见的上色深太多了,与其说是人心的状态,不如说是没放干血就被直接烫熟的猪心。
他听见自己咽了口口水——也可能是压下去了一阵干呕。
“……还行。”玉维真轻声说,“活力不太强,应该可以多照一段时间。有带什么录像的设备吗?”
“你不是有这里的权限,想来就能来?为什么还要录像?”
话是这么说的,张天心还是忍着恶心,掏出了他的随身万用记录仪。
“接下来的场景也不是平时想来看就能看到的,记录下来提醒你自己而已。”
在昏暗的环境光下,玉维真扭过脸。他的侧脸于蓝紫光中显现了一种怪诞诡谲的艳美。
“不是我需要这些,是你需要。”
张天心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都没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脚下的水面开始微微涌动。
“往后退。”
玉维真又是伸胳膊一拦。张天心这次学乖了,牢牢抓着他的外套下摆,努力把自己缩到他身后。
短短几秒钟,水面轻微的涌动突然凶猛起来,“心跳”也变得震耳欲聋。他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的耳膜,紧接着脸颊两侧就有液体蜿蜒而下的湿漉触感。
“卧槽……”
他呆呆地、死死地盯着水面。
有时候,一些东西给人带来的所谓“新鲜感”会完全盖住人们本能生出的恐惧和厌恶。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们的全部心神都会被牢牢抓住,就仿佛灵魂也被吸附其上,什么额外的情绪都无法感知到。
那个心脏正在剧烈地搏动着,或许这时候不应该称之为心脏了,它更像一个丑陋的、疤疤赖赖的肿瘤,被束缚的每一寸表面都在一呼一吸间挣扎着隆起,表皮鼓胀而趋近透明,颜色浅淡许多,几乎下一瞬就要迸裂开来。
实际上没有哪处表皮裂开了。因为短短的几秒大动静之后,整颗心脏直接从中间爆开,冲天而起的血浆往四周猛烈溅射,浓郁的血腥和畜养牲畜般浓郁的臭气直直扑向张天心面门。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身体本能在催促他逃离这里,脚下又有如生了根一样无法动弹,最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尾椎骨杵得生疼。
玉维真还是纹丝不动地挡在他身前。说来也奇怪,他好像计算好了角度和距离,那些大范围溅射的血液一丁点也没有碰到他,反而显得忙不迭想要离开的张天心像个小丑。
他又有点尴尬,赶忙撑着地爬起来。
玉维真手中的那盏灯巍然不动,张天心下意识顺着光柱看去,浓稠的浆液中,一开始什么都分辨不出,紧接着,液体中缓缓浮出了一点人形的轮廓。
那颗心脏并没有真的完全爆炸破碎——事实上,它只是从正中裂开的动静大了一些。创口呈现产道的形状,此刻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像那个人形生物往外、往上推。
“我比较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
张天心虚弱地呢喃着。
确实需要一些心理建设……奇观是奇观,恶心是恶心,谁能告诉他,郭敬明拍《爵迹》没能1:1复刻出来的场面,他能在这里看到差不多的啊?
他有点头晕了,分不清是浓郁的腥臭气导致的还是眼前的场面超过了人能承受的极限。他闭了闭眼,再次抓住玉维真的衣袖,缩在他的身后想要往下蹲——也不是真的想蹲下,这是有些腿软真的站不住了。
现在哪怕玉维真不给他解释,他也知道,那个人形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之前也压根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他每次都是这么生出来的吗?”
张天心压根都没听清楚自己在问什么,他的声音完全被脚下的水声盖过去了。不过他也觉得自己问出的这句话表达方式不太对,正在苦思冥想着怎么调整语序和用词,就听到了玉维真吐字清晰的解释。
“其实是我的问题。”他说,“你知道的,宫修明在我手底下死过太多次了……有些死法不太体面。一般世界剧情会因为他的死亡而休止,之后开新档重来。但是在这个世界,我一不小心把他喂给了这个东西。”
——那可真是很不小心了。
张天心状似痴呆地听着,他的大脑确实也已经停转。
“它具有吞噬和修复能力……你大概理解一下,就相当于我把男主卡进了存档点这样。”
男主死了吗?
死是死了,问题就是没死透。
当……检测到宫修明的生命迹象时,时间线就以正常的方式续写下去。
时间本来是应该以这个方式向前走的。
但如果生命迹象发出的信号是“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