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奇心也没那么强烈。”张天心无助道。
他其实现在很想问,是真的不小心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想要玉维真解释的时候他不解释,他现在解释了自己也不是很想听了。人脑好像有一种屏蔽机制,当围绕着一个关键问题思考到逼近核心答案时它就开始自动绕圈子,一圈又一圈逐渐甩出去。
“啊……”
他蹲下来,绝望地搓起了自己的头发。
玉维真并不催促他,安静地等待张天心解开他一团乱麻的思绪。他的眼神落在水中,望向那一副明显是成年人的身躯。
“好了,现在我有很多问题。”
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其余的一切,张天心撑着膝盖再度站起来,往前跨了一步,低头同样也看过去。
“这是这个世界里第几个宫修明?”
“同一时间一个世界内只可以存在一个。”
“如果有不止一个?”
“那就会有不止一个世界。”
“那可真是个天大的秘密了。”他深吸一口气,胸口憋得几乎要爆炸,然而这种憋闷根本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是玉维真的错吗?显然不是,他已经在这条对抗……姑且算作对抗平台的道路上走了太久也太远,也几乎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了。他有尝试过救人,一次又一次,然后发现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保全他们,就尽量给他们留档。会是宫修明的错吗?既得利益者要承担被剥削者受苦的责任吗?不知情者有罪吗?即使公义的天平确实要倒向某一端,但男主也在玉维真的手中死过很多次了。
这是一笔彻头彻尾的烂账。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刚刚开始?”
“是的。”
张天心假装自己真的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小世界刚刚进入剧情线,玉维真是通过什么方式滞留在这里的?这可不符合所谓的世界构建逻辑,一个存档没办法解释这个世界的古怪之处。
“那上一次呢?”他追问道,“其实是我经历过的一次,男主失控了,被爆炸掩埋到地底,然后我逐渐被小世界同化……”
“他没有死干净,意识能够被检测到,同时生物信息数据……”
玉维真看了张天心一眼——其实只是在看这个和宫修明分享同一串基础数据的壳子。
时间在既能检测到宫修明意识又能检测到他生物活动信息的情况下滚滚向前了,即使既定剧情一直没有进展,世界线也一直被拖延着未能回收。
“卡bug天才。”张天心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接下来他们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脚下的水面已经趋于平静,那盏不明亮的幽光没有打在人形的脸上——说实话,他们看宫修明的那张脸都已经看得够够的了。
心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的搏动又重新规律起来。心跳声如同鼓点敲击着张天心的耳膜,他盯着它看的越久,头就越晕。
“这应该不是一个攀科技树的产物吧?”
他隐隐有所猜测,见玉维真也不答话,知道多半是猜中了,长吁一口气,非常惜命地扭过了头,堵起耳朵。
并没有人关心男主。
好吧,张天心只是在逃避这一切。两三分钟之后,他终于还是认命的扒着栏杆问:“我们要把它捞出来吗?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刚生出来还没有见到天日的情况下,它有人权吗?如果它不能醒着走出这里我们算不算进行了一场流产手术……”
“非常先锋。”
这是玉维真对张天心此番话的评价。
然后张天心发现玉维真带他来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是很想屈尊亲手把人捞上来。
“哇哦他居然是带着衣服出生的,此人必有一番大作为。”
他已经全然不在乎自己胡言乱语什么,掉san是过程也是必然的结局,没有陷入临时疯狂是因为小世界中并没有这样的判定机制。就算他现在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跟在这里勤勤恳恳地擦男主身上的组织液……这死人,还穿着一身正装,他为什么刚刚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个裸体形态?就因为他才被一个离奇的产道挤出来吗?不过他的想象力也就止步于此了,这里只是个存档点,又不是真正的羊水……总感觉如果真的见证男主的出生过程,他就会看到宫修明提着公文包出来向在场的所有产科医护打个招呼然后就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胳膊开始酸痛,后脖颈的某个点出现了电击般的酸麻,这都是长期以不良姿势低头工作会带来的工作病。他掰开他的嘴,用玉维真给他的一种球形气囊吸出男主肺部存积的组织液,同时也将空气送进去。
张天心没有抬头,不打算去看玉维真的表情。
实际上,他也不确信自己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你跟我所说的这一切,有80%以上的真实度吗?”
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以他目前的记忆来看必然没有天长日久,不过张天心已经单方面认定了——他相信自己绝对在不同的世界被回档过不止一次。
既然男主是这样,马蒂尔是那样……作为一个新的参与者和试验品,玉维真也一定做过什么。
总之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能稍微摸清一点玉维真的脾性的。问他问题,就不能问他一个太概括的问题,这样他就不能回答或者不会想回答。也不能问一个太具体的问题,他就100%不肯回答。
他要问一个他们彼此对答案都心知肚明,而真正的那个答案另有所指的问题。
张天心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边牧,在玩形式新颖的海龟汤。不过和他看过的博主不一样的是,这里是他要伸出两只手,当玉维真愿意回答的时候,却会轻轻摸摸他的头。
“基本算有。”
重音落在最前面的两个字上。
张天心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啊。
哪里不是基本的那部分?
这一场他单方面一厢情愿的眉眼官司都没坚持过10秒钟就被活人的动静打断了。躺在地上的龚俊明活鱼一样挣扎、弹跳、呛咳起来,开始自己往外吐出粘稠的组织液。张天心一个肩步后撤,非常嫌恶地往后退去。
“卧槽这就醒了?”
“毕竟是男主,他的血条和蓝条都应该算隐藏数值。”
玉维真估计心情不错,还有余力和他开了个玩笑。但他仍然背着手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插手进眼前事态的意思。
“那他恢复意识了怎么办?我来现骗吗?”
张天心正在悄无声息地滑步后撤,被坑次数多了一些求生本能也练出来了。男主还是更适合留给玉维真磋磨,他自己是真的无福消受……
“你想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胆子也是真的大起来了,居然敢在玉维真的面前就这样直接向后滑步跑了三五米。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单手拎起宫修明上半身给他的后脖颈砍了一手刀。
随着宫修明脑袋和地面清脆的接触声响起,张甜心的后脑勺也随之一痛。
他出生才多久啊……简直可以说是虐待婴儿了!
“你带着吧。”
玉维真长腿一迈,跨过了地上这个平躺的人形生物。宫修明的嘴还维持着张天心用工具给他吸出组织液时候的张合角度,就这样张天心还真能从他脸上看出丝丝缕缕凄风苦雨的痛楚来。
同病相怜的心不要此刻开始跳动啊!
他费劲地拖着这个簇新的男主试图跟上玉维真,接着很快就发现把他在地上滚动的效率要高得多,于是就开始滚地毯一样滚着他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调整一下宫修明的头脚朝向角度。
这种方式当然难免磕碰……一小段路之后张天心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紧接着眼前一黑,疼痛后知后觉地直冲天灵盖,等他从这种令人晕眩的疼痛感中恢复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和男主保持着一个姿势,下半身拖曳在地上,被提着衣服领子往前走。
挣扎着直到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他还是没攒够胆气把“我可以自己下来走”这句话说出来。
他非要犯那个贱干啥来着?
于是他们回到升降器的后半截路上,张天心都保持着珍贵的沉默,并跑前跑后忙于为玉维真打杂。相比之下宫修明又有些命好起来,安稳地躺在另一个小型茧状生命舱中。生命舱占据了升降器一半的空间,又形成了楚河边界般的屏障,将他和玉维真分割在两边。他十分不满地盯着舱内宫修明那可称恬静的睡颜,决心把所有的不满和微妙的愤恨都归结转移到他身上得了。
上升仍然是一段漫长的、过于安静的旅途。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张天心听到自己突兀问道,语气活脱脱一个忍无可忍的妒夫。
“还没想。”
“那我拿走了?”
“你想好了?”
“我要把他细细切做臊子。”
笑话实在太冷,冷得空气都有一瞬凝结,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生命舱中的人蓦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