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没有封口的信笺,被陈默妥善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它的分量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逾山岳。
从西山庭院回到军区总院的“安全屋”,陈默的生活恢复了之前规律而单调的节奏。身体是一座亟待修补的庙宇,每日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进行康复训练,后背的伤口在缓慢愈合,肌肉的力量在一丝一寸地回归。
而他的精神,却早已是驰骋在万里之外沙场上的将军。
高强成了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这位国安的铁血局长,如今几乎成了陈默的专职联络员。他不再提任何关于安保的要求,只是沉默而高效地满足着陈默的所有需要。
“G省过去二十年的所有地方志。”
“建国以来,所有关于G省水文、地质、矿产的勘探报告,包括那些未公开的。”
“G省主要姓氏的宗族源流考,以及近五十年来的人口迁徙数据。”
“所有在G省任职超过十年,现仍在位的处级以上干部的详细履历。”
一道道指令,通过高强,从这间密不透风的病房发出。海量的资料,被以最高密级,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纸质的文件堆满了半个房间,更多的电子数据,则存放在一台物理隔绝的军用电脑里。
病房成了世界上最顶级的书房和情报中心。
陈默不再看电视,不看报纸,不与外界进行任何不必要的交流。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康复训练,所有的时间,都沉浸在这片由文字和数据构成的、关于G省的浩瀚海洋里。
他的身体被禁锢在方寸之地,但他的思想,却跟随着那些泛黄的纸页和冰冷的数据,在G省的戈壁与群山间穿行。他看到了三线建设时期的辉煌与落寞,看到了丝绸古道上的驼铃与风沙,看到了黄河上游那片贫瘠土地上,人们为了争夺水源而刻在骨子里的械斗基因。
社稷沙盘上,那片代表着G省的土黄色区域,在他日以继夜的研究中,渐渐变得不再是一片混沌。他能看到,在那片暗淡的气运之下,有几条极其微弱的、如同蛛网般的金色丝线,连接着几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节点。一个是被废弃的军工厂,一个是几近干涸的盐湖,还有一个,是某个以彪悍着称的少数民族聚居区。
这些,都是沉睡的火种。
而外界,关于凤凰市那场惊天动乱的余波,仍在发酵。
但在真正的高层圈子里,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巨大的功勋被压了下来,也意味着,一场石破天惊的奖赏,正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京城,盯着那个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的年轻人。
京城,某部委的食堂里。
几个端着餐盘的处级干部,状似不经意地凑到一桌。
“听说了吗?G省那边,要动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压低了声音,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米饭。
“G省?那地方谁愿意去啊,去了就等于发配边疆。”对面的胖子撇了撇嘴。
“这次不一样,”眼镜男神秘地笑了笑,“空降一个常务副省长,兼任新成立的改革试验区一把手。”
“哦?那可是实权位置。谁啊?老王家的那个,还是老李家的?”
眼镜男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又迅速收了回去,最后比了个五。
“三十五?”胖子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开什么玩笑!哪个天潢贵胄能有这待遇?”
“不是京城圈里的。”眼镜男的声音更低了,“凤凰市,陈默。”
“陈默?”胖-子愣住了,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就是那个搞出‘凤凰奇迹’的?”
“不止。”眼镜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混杂着嫉妒与敬畏的复杂光芒,“他就是通报里那个,‘地方干部’。”
“嘶——”饭桌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
江东省,省委书记办公室。
秘书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内部传真,轻轻放在书记的桌上。
书记扶了扶老花镜,只看了一眼标题,握着笔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关于任命陈默同志为G省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并提名为G省常务副省长人选的通知》
一连串的头衔,像一串重磅炸弹,在书记的脑海里炸开。
副书记!常务副省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提拔,这是……一步登天!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良久无语。他想起了在凤凰市,那个年轻人是如何借力打力,扳倒李建斌;想起了在省城,他又是如何智斗周正龙,为江东官场刮骨疗毒。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发现千里马的伯乐。
直到凤凰市那声爆炸响起,他才惊觉,自己发现的,根本不是一匹千里马。
那是一条潜渊的龙。
江东这片池塘,终究是太小了。
……
G省,省会金州市。
一场省委常委会正在召开,气氛沉闷。会议的主题,是讨论如何向中央申请下一年度的财政转移支付。
省长是个面色黝黑、身材壮实的西北汉子,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今年的旱情严重,几个农业县基本绝收,这个口子,必须向中央哭,而且要大声哭,不然,明年咱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一众本土派常委的附和。
就在这时,省委副书记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眉头不易察?地皱了皱,然后将手机递给了身旁的省长。
省长有些不耐烦地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短消息,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凝固了。
那张饱经风霜的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啪!”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所有人一跳。
“欺人太甚!”省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派一个奶娃娃过来当咱们的爹吗?!”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
一周后。
陈默的伤口已经拆线,虽然大幅度的动作仍然会引起疼痛,但日常生活已无大碍。
这一天,高强没有像往常一样送来文件,而是带来了一套崭新的、熨烫平整的深色西装。
“换上吧。”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中组部的同志到了。”
半小时后,还是在西山那座雅致的庭院里。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坐在书房的主位上。他身边,还站着两个神情肃穆的中年干部。
陈默走进去的时候,老者站了起来。
“陈默同志吧?我是中央组织部的张怀玉。”老者的声音很温和,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简单的寒暄后,张怀玉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从身旁干部手中,接过一份红头文件,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重无比的语调,开始宣读:
“中共中央决定:”
“任命陈默同志为G省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
“经中央提名,建议G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任命陈-默同志为G省人民政府副省长。”
念到这里,张怀玉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陈默。
陈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张怀玉暗暗点了点头,继续念道:
“经G省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由陈默同志担任G省常务副省长,负责省政府常务工作,分管发展改革、财政、自然资源、应急管理、国有资产监管等方面工作。”
“并,兼任G省改革发展试验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
一连串的任命念完,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即便是见惯了政坛风云的张怀玉,在念完这份任命时,心里也忍不住掀起滔天巨浪。
副书记!常务副省长!一把抓着发改和财政两大命脉!还兼任着一个拥有巨大自主权的试验区一把手!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权力的拥有者,是一个档案上清清楚楚写着,还不满三十五岁的年轻人。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破格。
这已经不是火箭式提拔了,这是直接坐上了发射架,目标是星辰大海。
“陈默同志,”张怀玉合上文件,郑重地递到陈默手中,“组织把一副重担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中央的信任,不要辜负了ta的期望。”
“请组织放心,我必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陈默双手接过那份滚烫的文件,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当天,这则任命,以内部文件的形式,下发到了全国所有省部级单位。
整个华夏官场,彻底失声。
无数人在办公室里,反复看着那份简短的任命通知,看着“陈默”两个字后面的年龄,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嫉妒?已经没有了。
当一个人的成就,超越了你所有能够想象的极限时,剩下的,只有仰望和敬畏。
而风暴的中心,陈默,在谢绝了组织部安排的践行宴后,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他住了近一个月的病房。
他没有去回味那份任命带来的荣耀,也没有去思考即将面对的挑战。
他只是走到窗边,第一次,亲手拉开了那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猛地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一粒尘埃。
陈默眯起眼睛,适应着久违的光亮。
他脑海中的社稷沙盘,在阳光的照耀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片代表着G省的、混沌的土黄色版图,忽然从中心位置,亮起了一个微弱却执着的光点。
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在沙盘的顶端缓缓浮现:
【新征程已开启:G省】
【当前气运评级:荒芜】
【任务目标:点燃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