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像一条湿滑冰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上了陆远的后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这比赤裸裸的威胁更让人心头发冷。
陆远没有回头。
【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这个角色,其三十年职业生涯所锻造出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若无其事。任何一丝的回头、停顿或是加速,都是在告诉对方:我发现你了。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百无聊赖的闲逛姿态,踱到一个卖廉价杂货的摊位前。摊位上挂着几排花花绿绿的太阳镜,镜片在海边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老板,这墨镜怎么卖?”他随手拿起一副蛤蟆镜,戴在脸上,对着摊位上那面满是污渍的小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他自己的脸被遮住了大半,显得更加市井。而在镜面反射的、扭曲的背景中,那个穿着黑色t恤的精壮男人,正低头假装整理着一个渔具店门口的渔网,但他的视线,却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飘向自己这边。
动作很专业,懂得利用环境掩护自己,距离也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在监视范围内,又不会因为过近而引起警觉。
这不是码头上寻衅滋事的混混,这是个受过训练的哨兵。
“二十一副,两副三十五。”摊主头也不抬地回答。
陆远撇了撇嘴,摘下墨镜丢回摊上,像是嫌贵,转身晃晃悠悠地扎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是码头棚户区的入口,两边是私搭乱建的板房和砖屋,头顶是蜘蛛网般纠缠在一起的电线,脚下是坑洼不平的石板路,混杂着腥臭的积水。空气中,食物腐败和廉价洗涤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像一条熟悉地形的泥鳅,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不紧不慢地穿行。他没有跑,只是利用巷道的拐角和障碍物,不断地脱离对方的视线,又在下一个路口,用眼角的余光确认对方的位置。
那个黑衣男人跟得很稳,不急不躁,像个耐心的猎人。
陆远心里有了底。自己那番看似无意的试探,果然触动了某个敏感的神经。对方派人跟着自己,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摸清自己的底细,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过江龙”是什么来路;二是进行警告,让自己知难而退。
在一处三岔路口,陆远闪身躲进一个堆满破旧泡沫箱的角落。几秒钟后,黑衣男人出现在路口,他左右看了一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疑惑。
就在他准备朝其中一条路追去时,一个醉醺醺的渔工提着酒瓶,嘴里骂骂咧咧地从另一条巷子冲出来,一头撞在了黑衣男人身上。
“你他妈没长眼啊!”醉汉口沫横飞地吼道。
黑衣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但立刻又压了下去。他只是用力推开醉汉,一言不发地快步走远。
角落里,陆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个醉汉,是他刚才路过时,塞了一百块钱和半包烟,让他帮忙“找找茬”的。最老派的刑侦手段,往往最有效。
确认已经甩掉了尾巴,陆远才从巷子里出来,重新回到了码头的另一侧。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听到真正声音的地方。
他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家没有招牌的食肆。那家店门脸狭小,油腻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写着“海鲜面,黄鱼饭”的破木板。从门口望进去,里面空间逼仄,烟雾缭绕,挤满了光着膀子、大声划拳的渔工和贩子。
就是这里了。
陆远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鱼汤鲜味、劣质白酒气味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店里没有空桌,他只能跟两个正在埋头嗦面的汉子拼了一桌。
“老板,一碗海鲜面,一瓶啤酒。”他用沙哑的本地口音喊道。
“好嘞!”老板娘围着一条油腻的围裙,手脚麻利地应了一声。
陆-远坐下来,拧开啤酒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外面的暑气,也让他更像一个刚干完活,来此歇脚的码头工人。
他没有刻意去听,只是将自己变成这嘈杂环境的一部分。耳朵,却像雷达一样,自动过滤着无用的噪音,捕捉着那些有价值的碎片。
“……他娘的,今天出海又白跑一趟,油钱都亏了!”
“你往东边跑什么?那边是‘龙王爷’的地盘,没他的令,你敢下网?”
“谁说不是呢,上个月老六家的那小子不信邪,偷偷去那边下了几网,船是回来了,人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两条腿都废了。”
“啧啧,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这片海,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自己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