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陈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淬火钢刀，直直地插向陆远描绘出的那副完美蓝图的心脏。
“我凭什么相信，五年前发生在h省的噩梦，不会在星海市……重演一遍？”
这个问题，抽干了套房里最后一丝浮华的空气。所有的远见、野心、精妙的规划，在“效率”这个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
安德鲁·陈的目光紧紧锁住陆远，他见过太多画饼的政客，他们总是能许诺天堂，却在通往天堂的路上，用无数的“流程”和“规定”把你拖入地狱。他想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
然而，他没有。
陆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闪躲，甚至连那份属于顶级顾问的职业化微笑，也慢慢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德鲁·陈从未在任何谈判对手脸上见过的，近乎于沉重的坦诚。
“陈先生，您的疑虑，非常合理。”陆远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如果我是您，我不会只问一遍，我会问一百遍。”
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而是完全地、彻底地，站到了对方的立场上。
这一句话，让安-德鲁·陈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间的松弛。他最怕的，就是对方用一些空洞的口号来搪塞他，比如“我们的情况不一样”、“请相信我们的决心”。但对方没有，他承认了问题的存在，也承认了疑虑的合理性。
陆远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安德鲁·陈之间的距离。他没有居高临下，而是与安德鲁·陈平视着。
“五年前，你们面对的，是一个由无数个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的部门组成的集合体。你们的申请，像一个皮球，在他们之间被传来传去。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行使着他自认为神圣的权力，却没有人为最终的结果负责。”
陆远的声音，像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精准而无情。
“而今天，您在星海市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集合体。”
他微微停顿，套房里的光线仿佛在这一刻都暗淡了下去，全部汇聚到了他的眼眸深处。那双眼睛里，属于“LeonLu”的疏离和精明正在褪去，一种更深沉、更具压迫感的实质，正在浮现。
“您将要面对的，只有一个人。”
安德鲁·陈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他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气场，正在发生一种根本性的变化。
陆远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拿什么文件，而是解开了自己西装的第一颗纽扣。这个动作很随意，却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仪式感。
“因为为您设计这套方案的人，和未来为您推行这套方案的人，是同一个人。”
“因为我，不是什么独立战略顾问。”
安德鲁·陈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然收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猎人，在追逐一只狐狸，却在最后关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头脱去伪装的狮子。
“我的名字，叫陆远。”陆远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沉稳，“我是中国星海市市委书记。”
“轰——”
安德鲁·陈的大脑里，仿佛有一颗炸弹轰然引爆。
市委书记？
这个词所代表的分量，他这个在中国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中国通”，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一个城市真正的、最终的决策者，是一座拥有上千万人口的庞大机器的“总工程师”。
他竟然……他竟然以一个顾问的身份，不带一个随从，单枪匹马地飞到硅谷，敲开自己的门，和自己进行了一场长达一个小时的闭门路演？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疯狂？又是怎样的一种自信？
一瞬间，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那份对中国官场生态病态般精准的理解，那份对星海市所有资源了如指掌的自信，那份超越了一般官员格局的庞大野心……原来，都源于此。
这不是一场商业推介。
这是一座城市的最高长官，亲自为他演出的一场“独角戏”。
安德鲁·陈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纵横商场数十年，见过的怪招、奇招不计其数，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震撼和……荒诞。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向您兜售一份ppt，也不是来请求您的投资。”陆远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半点“LeonLu”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决断力，“我来，是向您做出一个承诺。”
他伸出三根手指。
“从你们的投资意向书签订的那一刻起，到你们的工厂打下第一根桩。这期间，所有需要在中国境内完成的政府审批流程，包括但不限于土地规划、环境评估、能源供给、施工许可、海关备案……所有的一切。”
他的目光如炬，像两道利剑，刺入安德鲁·陈的内心深处。
“我们将在九十天内，全部完成。”
九十天！
安德鲁·陈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九十天！三个月！
一个百亿美金体量的项目，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光是一个环境评估，都不止这个时间。而在官僚主义盛行的中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h省那个项目，光是土地性质变更，就走了整整八个月！
这已经不是快了，这是在创造一个奇迹。
“我们把这，称之为‘星海速度’。”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自豪与笃定，“而我向您保证，‘星海速度’，将是您在全球任何一个地方，所能见到的最快的速度。没有之一。”
安德鲁·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被这股迎面而来的、强大到近乎蛮横的魄力，冲击得有些失神。他本能地想去质疑，想说这不可能，但看着陆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一个市委书记，用自己的政治生命来开玩笑？
“陈先生，”陆远最后看着他，语气平静下来，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我知道，您还会怀疑。您会想，如果中间有某个部门，某个官员，出来阻挠怎么办？就像五年前在h省那样。”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
“在星海市，不会有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个项目上，所有的部门，都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的声音。所有的流程，都只有一个终点，那就是我的办公桌。”
“我，陆远，以星海市市委书记的身份，以及我的政治前途，向您和magnatech的董事会，立下这份军令状。”
“如果九十天内，我们没有完成承诺，那么，将不是magnatech的商业失败，而是我陆远的政治失败。”
话音落下，整个套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远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知道，话说至此，已无需多言。他将自己，将自己的全部政治信誉，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这是他能拿出的，最大，也是唯一的筹码。
他从容地将那台记录着星海野心的平板电脑关上，放回自己的公文包，拉上拉链。就像一个完成了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而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器械。
“我的航班在明天上午。”他向依旧处在巨大震惊中的安德鲁·陈伸出手，“希望下一次见面，是在星海。”
安德鲁·陈机械地伸出手，与陆远的手握在一起。那只手，温暖、干燥，而且异常有力。
陆远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没有半分的迟疑和留恋。
直到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轻轻合上，安德鲁·陈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那片代表着世界科技之巅的璀璨灯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力量。
一个市委书记……亲自上门……九十天……星海速度……
这些词汇，像一颗颗子弹，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来回冲撞。
他知道，自己今天见证的，可能是一个足以载入商业史册的疯狂时刻。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找到了一个他轻易不会拨打的号码——magnatech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cEo，那个被誉为“硅谷之王”的传奇人物。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安德鲁，什么事？”
安德鲁·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他失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战栗。
“先生……我刚刚见了一个人。”
“我想……我们可能找到了那座我们梦寐以求的，未来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