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漆黑的夜空中,毫无征兆地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将房间内三人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紧接着,喀喇喇——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惊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连案几上的茶盏都微微跳动。
房内三人俱是一惊,从各自的思绪中被猛然拽回现实,许尔吉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随即,密集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屋檐瓦片和庭院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连绵的声响,一场久违的春雨,竟在深夜骤然降临。
许定国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推开半扇,带着泥土腥气和凉意的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
他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灯火朦胧的开封城,听着那哗啦啦的雨声,沉默了片刻,才似有所感地轻叹一声:“久旱逢甘霖……
这场雨,来得倒是及时,只是不知,这雨水,能否真的滋润我河南干裂的土地,带来些……转机?”
随后他又关上窗户,重新坐回太师椅,惊雷骤雨打断了他之前的凝重,“昔年汉末,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亦是雷雨之日。
曹操借雷声掩饰失态,言一震之威,乃至于此,刘备则惊落匙箸,借惧雷示弱以自保,那一场雷雨,谈的是天下英雄,藏的却是机心与杀意。”
他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如今这开封城内的风雨,虽无曹刘那般人物,可这云波诡谲,人心鬼蜮,又岂在当年之下?孙传庭,便是那携风雷之势而来的曹操么?而我们许家,是该学刘备暂避锋芒,还是……”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许尔安听完父亲的话,眉头紧锁,显然在飞速思考。
许尔吉则按捺不住,接过话头:“爹,依我看,咱们不能再像刘备那样等着被人试探、被人安排!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如今局面,陛下虽未对您的总兵之位有何明旨调整,看似无碍,但孙传庭手握新军编练全权,又将咱们河南旧部几乎全数调往前线险地,却将您闲置一旁,这分明已是致人之举!咱们若再被动等待,恐怕就真要致于人,任其摆布了!”
他越说越激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爹!您看看孙传庭练的新军那架势,虽然人少,但精气神、军纪法度,跟咱们那些烂透了的营兵卫所兵,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陛下既然把新军这么大的事全权交给孙传庭,说明什么?说明朝廷,说明陛下,恐怕已经对旧有的营兵卫所彻底失望了!往后这大明的天下,若想平定内忧外患,靠的必定是这等新军!
现在的营兵,迟早沦为摆设,或者……就像那些被调往前线的,成为消耗品!”
许尔吉这话,虽带些年轻人的冲动,却并非全无道理。
许尔安也沉声道:“二弟所言,虽显直白,却切中要害,孙传庭练兵,确实迥异于以往,儿子曾细观其操典,其法度之严、要求之细、对士卒服从与协同之强调,远超我大明旧制,听闻……其中不少法子,竟是效仿自伪夏张行。”
许定国眼神微动:“效仿伪夏?”
“正是。”许尔安点头,“张行起于微末,却能练出横扫川陕官兵的强军,除去其犀利的火器,其练兵之法必有独到之处。
孙传庭显然看到了这一点,并且毫不犹豫地拿来了,他不只是学其新政分田许诺以聚人心,更是连最根本的练兵之术也一并学来。”
他顿了顿,试图解释得更清楚:“旧法练兵,多侧重于个人武艺、阵型变换,军官往往依赖家丁亲兵,普通士卒更像凑数的辅兵。
而孙传庭的新法,首重令行禁止,要求每一个最普通的士卒,都必须听懂号令,严格执行,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臂使指,他们似乎认为,成千上万人如一人般听从指挥,远比少数精锐家丁的勇武更重要。
那种对队列、步伐、转身、乃至火器装填步骤都严苛到近乎刻板的训练,儿子前所未见,这背后……恐怕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治军、作战理念。”
许尔安的感觉没有错,作为穿越者的张行,带给这个时代的军事理念之一,便是近代军队的纪律与组织理念。
他深知,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个人勇武在严整的阵列和齐射的火力面前,作用将急剧下降,一支军队强大的基石,首先在于绝对的服从与纪律,在于将成千上万出身、想法各异的个体,锻造成一个能够严格执行复杂战术指令的有机整体。
来自后世的队列训练、内务条例、操典细则,虽然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有些奇怪甚至繁琐,但却是塑造这种纪律性、培养集体意识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孙传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训练方法带来的整齐划一与如臂使指的潜力,尽管他可能不完全理解背后的深层原理,但并不妨碍他果断采纳并推行。
许尔吉见父亲沉思,趁热打铁道:“所以啊,爹!新军就是未来!孙传庭就是未来能左右朝廷大局的人!
咱们许家世代簪缨,在河南根基深厚,若能主动向孙督师靠拢,表明心迹,助他一臂之力,将来在新军体系里,必能有咱们一席之地,甚至更上层楼!
总好过现在这样被边缘化,看着旧部被消耗,自己却束手无策,最后说不定连这总兵的虚名都保不住!”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烛火摇曳。
许定国的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节奏,长子对练兵之法的分析,次子对时局未来的判断,交织在他心中。
刘备的隐忍保身?还是主动出击,在这变局中抢占先机?
良久,敲击声停止,许定国睁开微闭的眼睛,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你们说的,不错。”他沉声道,“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与其被动揣测,不如主动探明,明日,为父就亲自去拜会孙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