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冷网。诗雅雨蜷缩在床上,怀里的儿子睡得很沉,小眉头却微微蹙着——睡前喂了两次奶,孩子终究没吃饱,最后是含着空乳头,在疲惫中昏昏睡去的。胃里的绞痛比昨夜更甚,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黏膜,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爬上来,逼得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发呆。
白天那碗飘着厚厚油花的排骨汤还在舌尖留着寡淡的余味。林香说“油多才下奶”,可汤里除了几根啃得发亮的骨头,连指甲盖大的肉星都没有,盐味淡得像白水。配着的小半碗米饭早就见了底,水煮青菜发黄发烂,连咀嚼的欲望都提不起来。她不是没试过求林香多给一口饭,换来的却是“吃多了胖得难看”“浪费粮食”的咒骂,以及更刻薄的克扣——第二天的饭,连小半碗都凑不齐了。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作响,指向凌晨三点。饥饿感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她想起上午林香带着孩子去楼下晒太阳,临走前把一袋苏打饼干和一个奶油面包扔在客厅茶几上,说是“章鹏下午的加餐”。那时她趁林香换鞋的间隙,心脏狂跳着抓了一小袋饼干和那个面包,飞快地塞进睡衣口袋,转身躲进卧室,慌乱地压在了枕头底下。
这个举动像一根毒刺,一整天都扎在她心里。羞耻感和求生欲反复拉扯,让她坐立难安。可此刻,胃里的绞痛彻底压垮了那点仅存的体面。她轻轻挪开儿子搭在她身上的小手,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床边蹭。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吓得僵在原地,直到确认隔壁卧室没有动静,才敢继续动作。
终于摸到枕头底下的硬纸板包装,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脏狂跳不止。她攥着面包和饼干,像攥着救命的稻草,蹑手蹑脚地溜到卧室门口,借着窗外的月光,飞快地把饼干塞进枕头缝,只拿出那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面包。
面包的包装纸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飞快地撕开包装,一股淡淡的奶油香味飘了出来。这香味在她闻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她顾不上多想,张开嘴就咬了一大口。
面包已经有些干硬,剌得喉咙生疼,可她却吃得狼吞虎咽,几乎不怎么咀嚼就往下咽。干硬的面包屑掉在衣襟上、地板上,她慌忙低下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粘起,连缝隙里的碎屑都不放过,飞快地塞进嘴里。
胃里的空虚被一点点填满,那尖锐的绞痛终于缓解了些,可心里的委屈和屈辱却像洪水般涌了上来。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面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赶紧抬手抹掉,却越抹越多,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衣领里,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的她,也是爸妈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家里的零食柜永远塞满了她爱吃的东西,妈妈会变着花样给她做美食,哪怕只是半夜饿了,爸爸也会起身给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那时的她,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需要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藏起一个干硬的面包,在深夜里狼吞虎咽,连掉在地上的碎屑都要捡起来吃掉?
结婚前,章鹏曾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辈子对她好,说会让她永远像个公主。可现在呢?他看着她被林香苛待,看着她吃不饱饭,看着她日渐憔悴,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还帮着林香指责她“不懂事”“太矫情”。
林香的咒骂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没用的东西,连口饱饭都想多吃”“吃那么多干嘛?又不干活”“章鹏的东西你也敢碰,真是没规矩”。那些刻薄的话语,像一把把刀子,把她的尊严一点点割碎,撒在地上,再被狠狠践踏。
她咬着面包,眼泪越流越凶,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怕吵醒孩子,怕吵醒林香,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呜咽咽回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小猫似的啜泣声。
“妈妈……”怀里的儿子不知何时醒了,发出细碎的哼唧声,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伸出小手想要抓她。
诗雅雨猛地回过神,慌忙擦干净眼泪,把剩下的小半块面包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下去,又飞快地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睡衣口袋里。她转身扑到床边,抱起儿子,声音哽咽地哄着:“宝宝,妈妈在,妈妈在……”
孩子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襟,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颈窝,那熟悉的触感让她稍微平静了些。她低头看着孩子熟睡的颜,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都是她没用,没能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没能让孩子吃饱穿暖,甚至还要让孩子跟着她受委屈。
“宝宝,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一定会让你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她心里蔓延。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任由林香苛待,不能再让自己和孩子受这样的苦。她要逃离,必须逃离这个像囚笼一样的家。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和孩子身上,温柔却冰冷。诗雅雨抱着孩子,靠在床头,眼神里渐渐有了坚定的光芒。她知道,逃离的路一定不会容易,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阻碍,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她必须拼尽全力。
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又摸了摸枕头缝里的苏打饼干,心里五味杂陈。这袋饼干和那个面包,是她偷来的,带着屈辱和羞耻,却也给了她活下去的力气,给了她逃离的决心。
黑暗中,她紧紧抱着孩子,仿佛抱着全世界。她知道,从她偷偷藏起面包的那一刻起,她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尊严就彻底破碎了。但也正是这份破碎,让她看清了现实,让她下定了决心。
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孩子,彻底摆脱这个充满刻薄和冷漠的家,去一个能让他们好好吃饭、自由呼吸的地方。到那时,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藏食物,再也不用忍受饥饿的折磨,再也不用承受那些屈辱的咒骂。
她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一遍又一遍,直到那誓言刻进骨子里。而此刻,口袋里的面包包装纸和枕头下的苏打饼干,成了这个誓言最卑微也最坚定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