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竹匾晒得发烫,哑女蹲在檐下,正把半干的枣子翻面。枣皮皱巴巴的,却透着更深的红,像被阳光吻过的唇,散发出浓稠的甜香。她指尖捏着枣子轻轻捻,感受着果肉从饱满到紧实的变化,像在触摸时光慢慢沉淀的模样。
“晒得差不多了吧?”小虎扛着捆柴从院外进来,柴禾在肩上“咯吱”响,他往竹匾边一凑,深吸一口气,“这香味,比去年的浓多了,闻着都甜到心里去。”
哑女抬头看他,他鼻尖沾着点柴灰,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花猫。她笑着拈起颗半干的枣子,往他嘴里塞,枣肉带着点韧劲,甜得绵密,混着阳光的暖在舌尖化开。
“比新鲜的更有嚼头,”小虎咂着嘴,伸手又要去拿,被她轻轻拍开,“留着晒透了再吃,现在吃了可惜。”
她做事总这样,懂得惜物。去年晒的枣干,她用陶罐层层叠叠装起来,过年时拿出来蒸糕,甜得王婶直问“是不是放了蜜”,她只是笑,眼里藏着晒了一秋的阳光。
竹匾里的枣子渐渐缩成小小的一团,红得发紫,像一颗颗凝固的晚霞。哑女把它们装进棉布口袋,袋口用麻绳系成个漂亮的结——这是她新学的结法,李婶说叫“吉祥结”,能保平安。
“装两袋送张叔吧,”小虎蹲在她身边,看着口袋鼓鼓的样子,“毕竟是他家的枣子树,得让他尝尝咱晒的手艺。”
哑女点头,从柜里翻出两个陶罐,把枣干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罐口还垫了层油纸,怕受潮。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装枣干,那时她笨手笨脚,枣子撒了一地,小虎蹲在地上帮她捡,说“捡起来的更甜”,结果两人蹲在地上吃了半天才作罢。
“去张叔家顺路,把这筐红薯也捎上,”小虎往筐里装了几个圆滚滚的红薯,“前儿挖的,甜得流油,让张婶蒸着吃。”
哑女拎起陶罐,小虎扛着红薯筐,两人往张叔家走。秋风吹过稻田,稻穗“沙沙”响,像在唱支丰收的歌。路过李婶家的菜园,李婶正摘辣椒,看见他们手里的陶罐,笑着喊:“晒好枣干了?给我尝两颗呗,去年的枣干我还念叨呢。”
哑女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把枣干递过去,李婶放进嘴里嚼着,直咂嘴:“比去年的更甜!哑丫头的手艺越发好了。”
到了张叔家,张婶正坐在院里纳鞋底,看见他们来了,赶紧往屋里让:“快进来喝口水,刚晾好的菊花茶。”
小虎把红薯筐放在墙角,哑女揭开陶罐的盖子,枣干的甜香立刻漫了满院。张叔凑过来看,捻起一颗放在嘴里,眼睛一亮:“这晒得地道!皮肉紧实,甜还不齁,比镇上卖的强多了。”
“您要是爱吃,过两天再给您送点,”小虎笑着说,“明年咱自家院里也种棵枣树,到时候请您来摘。”
张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好啊好啊,等你们的枣树结果,我来帮你们晒枣干,保准比今年的还甜。”
往家走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哑女手里的空陶罐晃悠悠的,里面还残留着枣干的香。小虎忽然说:“晚上用枣干煮小米粥吧,再放把新收的红豆,暖乎乎的。”
哑女点头,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粥,他怕烫着她,总是先舀一勺吹凉了再递过来,粥碗边缘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却暖得她心里发慌。
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几只麻雀在啄食早上掉落的枣核,见他们回来,扑棱棱飞起来,落在晒枣干的竹匾旁,歪头看着,像在盼着能分到点甜头。哑女抓了把碎枣干撒过去,麻雀们立刻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的,像在道谢。
小虎把剩下的枣干倒进陶罐,封好口放在柜顶,那里还摆着去年的空罐,罐口的红绳褪了色,却依旧系得很紧。他忽然说:“等过了年,用枣干做些糖糕,去镇上卖,说不定能换些钱,给你扯块红布。”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去收拾竹匾,指尖却在粗糙的竹纹上轻轻划着。她知道,这罐里装的不只是枣干,还有晒了一秋的阳光,和两人慢慢攒起来的日子,像枣干里的甜,越嚼越浓,越品越暖。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小米粥的香气混着枣干的甜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哑女坐在灶前添柴,看火苗舔着锅底,把小虎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的,像在跳一支笨拙的舞。她忽然觉得,这平凡的日子,就像这慢慢晒透的枣干,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最后酿出的,全是化不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