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枣树枝头时,哑女已经踩着木梯往院角挪。梯子是昨天从张叔家借来的,竹制的梯阶泛着浅黄的光,踩上去“咯吱”轻响。她怀里抱着个竹篮,篮底垫着层软布,是怕枣子碰破皮——张叔说,新摘的枣得轻拿轻放,晒出来的枣干才会饱满。
“慢点爬,别急。”小虎站在梯子下,双手虚扶着梯身,掌心沁出的汗把竹梯的纹路洇得发深,“去年你摘桃时从梯子上滑下来,膝盖青了半拉月,忘了?”
哑女低头瞪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她往更高的枝桠探身,指尖刚够到最红的那颗枣,风忽然吹过,树枝猛地晃了晃,她下意识抓住梯阶,竹篮里的枣子“哗啦”滚出两颗,落在小虎摊开的手掌里。
“这两颗红透了。”小虎把枣子擦了擦,递到她嘴边,“尝尝?”
枣子的甜混着晨露的凉在舌尖炸开,哑女眯着眼嚼着,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在张叔家的枣树下,他举着竹竿打枣,她蹲在地上捡,枣子砸在他背上,他却喊“这边多,快捡”,结果自己被砸得龇牙咧嘴。
“够得着就摘,够不着就算了。”小虎仰头看她,阳光穿过枣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金粉,“高处的让我来,你摘够得着的就行。”
哑女没应声,只是把竹篮往臂弯里紧了紧,继续往枝桠深处探。枣子的清香漫在风里,混着泥土的潮气,让人想起小时候在村口的枣树下,一群孩子等着枣子熟透,谁先捡到掉落的红枣,能得意一整天。
竹篮渐渐满了,红亮的枣子挤在一起,像堆着团燃烧的火。哑女往下递篮子时,小虎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凉丝丝的沾着露水,他忽然想起昨晚她在灯下缝补梯垫,针脚细密得像枣核上的纹路。
“歇会儿吧。”他把篮子放在石桌上,往她手里塞了块麦芽糖,“我来打高处的,你在底下捡漏。”
他抄起墙角的竹竿,对着最高的枝桠轻轻一敲,枣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草帽上发出“咚咚”的响。哑女蹲在地上捡,枣子滚得满地都是,有的钻进草丛,有的落在她布鞋上,像在跟她捉迷藏。
“这边!这边多!”小虎挪动着脚步,竹竿在他手里转得灵活,“去年打枣时你总抱怨我打得太散,捡着费劲,今年我专挑密的地方打。”
哑女笑着把捡好的枣子往竹篮里扔,有的没扔准,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往她嘴里塞,甜得她直眯眼。枣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哼着支关于秋天的歌,把满院的甜都裹进了音符里。
日头爬到竹梢时,两筐枣子已经堆得冒尖。小虎把竹竿靠在墙上,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满是枣汁的手背上,像落了串红珠子。哑女递过帕子,替他擦脸时,发现他脖颈上沾着片枣叶,便轻轻摘下来,夹在他的耳后。
“像个偷枣的贼。”她开口,声音还有点生涩,却带着笑。
小虎伸手把枣叶拿下来,别在她的发间:“那你就是帮凶。”他拎起一筐枣子往屋檐下走,“得赶紧摊开晒,不然会捂坏。”
屋檐下的竹匾早已摆好,哑女把枣子倒在匾里,一颗颗摆得匀匀的,坏的、小的挑出来放在一边,说要给院里的老母鸡当零食。阳光透过竹匾的缝隙落在枣子上,红得发亮,像撒了层碎糖。
“晚上煮枣粥吧?”小虎蹲在旁边帮忙挑拣,指尖捏着颗歪枣,“去年你煮的枣粥太甜,今年少放两颗糖。”
哑女点头,从筐里捡了几颗最圆的枣,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含了一颗。枣肉的甜混着两人的呼吸,在屋檐下慢慢漫开,像浸了蜜的风,把这寻常的秋日用甜香裹得严严实实。
傍晚时,枣子晒得半干,表皮起了层微皱,香气却更浓了。哑女把竹匾往高处挪了挪,怕夜里的露水打湿,小虎则搬来张竹凳守在旁边,说要防着偷枣的麻雀。
“你看这枣子,”他指着竹匾里最大的那颗,“像不像你去年绣的帕子上那颗?针脚歪歪扭扭,却红得最显眼。”
哑女嗔怪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却把那颗枣子捡出来,放进他手里。暮色漫进院子时,枣香混着灶房飘来的粥香,在两人鼻尖缠绕,像个温柔的拥抱,把这秋日的暖都锁在了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