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竹竿被晒得发烫,哑女踮着脚把最后一串干辣椒挂上去,指尖被辣椒蒂的细刺扎了下,她抿着嘴甩了甩,指尖已经泛出点红。风里飘着晒秋的香,是玉米的甜,是辣椒的烈,还有新割的艾草混着阳光的暖。
“当心点。”小虎扛着半袋黄豆从屋里出来,见她够不着竹竿顶端,大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辣椒串,抬手就挂稳了,“够不着不会喊我?逞啥能。”
哑女仰头看他,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粗布短褂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她从兜里掏出块帕子,踮脚替他擦汗,帕子上绣的小葫芦被风吹得晃了晃——那是她前几天跟着李婶学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刚晒好的绿豆汤,凉在井里了,去舀两碗?”她用手比划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虎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早惦记着了,就等你这句话。”他转身往井边跑,木盆撞在石板路上“哐当”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晒着的玉米串上,带落几粒金黄的玉米粒。
哑女捡起玉米粒,摊在手心看,阳光透过指缝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檐下的晒架上热闹得很:金黄的玉米棒挨挨挤挤,红亮的辣椒串垂成了瀑布,还有切成片的南瓜干、晒得半干的茄子条,连墙角都堆着捆成束的芝麻杆,风一吹,芝麻粒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布鞋上。
“长长?”小虎端着两碗绿豆汤过来,递她一碗,自己先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透,“加了点冰糖,李婶给的,说你爱吃甜的。”
哑女抿了口,清甜混着绿豆的沙,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像被晒暖的棉被。她指着墙角的芝麻杆,又指了指嘴,小虎立刻懂了,摘了串最饱满的芝麻杆递过来:“小心点吃,别呛着。”
她咬了一小节,芝麻的香在舌尖炸开,细小的籽粒沾在唇角,小虎伸手替她擦掉,指尖带着点粗粝的暖。“今年收成好,”他望着满院的金黄,声音里裹着笑,“等把这些都晒透了,挑去镇上换些花布,给你做件新夹袄,再扯块蓝布,我做条新裤子。”
哑女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她想起去年冬天,他穿着打补丁的裤子,却把新做的棉袄给她裹得严严实实。风又起了,吹得玉米棒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像谁在摇着串金铃铛。
“对了,”小虎忽然拍了下大腿,“张叔家的枣子熟了,说让咱去摘两筐回来,晒成枣干冬天吃。”他挠了挠头,“就是他家那棵老枣树长得太高,得搭梯子。”
哑女比划着:我爬梯子,你在下面接。
“那可不行。”小虎赶紧摆手,“你那点小胆子,爬上去腿都得抖。还是我来,你在底下捡掉下来的就行,捡大的,小的留给麻雀。”他说着,从柴房里翻出架木梯靠在墙上,试了试稳当,“你看这梯子,比去年结实多了,我前儿刚钉了两根新木楔。”
哑女看着他利落地爬上梯子,伸手去够最高处的枣枝,短褂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结实的肌理。枣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蹲在地上捡,红得发亮的枣子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的玛瑙。有颗枣子滚到她脚边,她捡起来擦了擦,塞进嘴里,脆甜的汁水流满了舌尖。
“接住!”小虎扔下来一串沉甸甸的枣子,她用围裙兜住,枣子的清香混着他的汗味飘过来,竟比绿豆汤还让人心里发暖。
日头慢慢斜了,檐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小虎把最后一串枣子放进竹筐,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够了够了,再摘就该惹张叔心疼了。”他看着满地的金黄,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等过了霜降,咱也在院里种棵枣树吧,就种在晒架旁边,明年咱也能晒自家的枣干。”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捡枣子,指尖触到颗滚圆的枣,像摸到了颗发烫的小太阳。风穿过晒架,玉米叶“沙沙”地响,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偷偷笑着这院子里藏不住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