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晒谷场晒得滚烫,金黄的稻谷摊成大片,像铺了层碎金子。哑女戴着草帽,手里握着木耙,一下下把谷粒翻得均匀,谷壳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风里飘得老远。
“歇会儿吧。”小虎扛着扁担从仓库出来,手里拎着两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点米汤的白渍。他把碗往谷堆边的石桌上一放,“刚晾好的绿豆汤,凉丝丝的。”
哑女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草帽滑到后脑勺,露出被晒得微红的脸颊。她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绿豆的清甜顺着喉咙往下淌,把浑身的热燥都浇熄了大半。
“你看这谷粒,”小虎用指尖捏起几粒稻谷,在掌心里搓了搓,谷壳簌簌落下,露出圆润饱满的米仁,“今年雨水匀,比去年的沉实多了。”
哑女凑过去看,他掌心的米仁泛着珍珠似的光,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抓起一把,指腹碾过谷粒,糙糙的,却带着踏实的分量。风一吹,谷场边缘的稻草人晃了晃,草帽歪在一边,像个打瞌睡的老头。
“昨儿张婶来说,她家的脱粒机坏了,想借咱的用用。”小虎往谷堆上一坐,两条腿晃悠着,“我说下午帮她修修,顺带把她家的谷也脱了。”
哑女点头,舀了勺绿豆汤递到他嘴边,他张嘴接住,舌尖碰到她的勺沿,两人都笑了。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二丫带着几个娃娃在追跑,手里举着用稻穗编的小辫子,跑过谷场时带起一阵谷糠的轻烟。
“等把这些谷晾透了,就送去磨坊碾成米。”小虎嚼着绿豆,含糊地说,“留一半存着,另一半挑去镇上卖,换点布回来,给你做件新棉袄。”
哑女的脸又红了,低头用木耙轻轻划着谷粒,划出一道道金色的波纹。去年冬天她的棉袄袖口磨破了,他愣是蹲在油灯下缝了半夜,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她整宿没舍得脱。
日头爬到头顶时,谷粒晒得差不多了。小虎起身去推脱粒机,铁轮子在地上碾出两道浅沟,“吱呀吱呀”的声响惊飞了谷场边槐树上的麻雀。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捆稻草,是准备垫机器脚用的。
“搭把手!”小虎喊了一声,她赶紧上前扶住机器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把沉重的铁家伙挪到谷堆旁。他往机器里塞进一把稻穗,摇动摇柄,齿轮“咔嗒咔嗒”转起来,金黄的米粒混着碎壳落在竹筐里,簌簌作响。
“你看这效率,比手搓快十倍!”小虎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他使劲眨了眨,脸上蹭出道白印,像只花脸猫。哑女掏出手帕,踮起脚替他擦汗,手帕上绣的桃花蹭到他下巴,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谷堆那边拽。
“别弄了,歇会儿。”他把她按坐在谷堆上,自己也挨着坐下,抓起一把谷粒往天上撒,阳光穿过谷粒的缝隙,落下细碎的金斑,“你看,像不像星星?”
哑女仰头看,谷粒簌簌落在她的发间、肩上,痒得她缩脖子。他伸手替她摘掉头发里的谷壳,指尖划过她的耳廓,热得像烤过的石子。远处的脱粒机还在转,张婶提着篮子走来,里面装着刚蒸的玉米饼,老远就喊:“小虎,哑丫头,来尝尝鲜!”
“来了!”小虎应着,拉起她往张婶那边跑,两人的脚印印在谷场的软泥上,一深一浅,像串歪歪扭扭的诗。玉米饼的香气混着谷香漫过来,哑女看着他跑在前面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晒谷场的暖阳,脱粒机的声响,还有他手心的温度,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等张婶家的谷也脱完,日头已经西斜。小虎把两袋碾好的新米装上板车,哑女坐在米袋旁边,手里把玩着他编的稻穗蚂蚱。板车“轱辘轱辘”碾过田埂,惊起几只蟋蟀,蹦进路边的草丛里。
“晚上做新米饭吃。”小虎的声音随着车辙起伏,“再炒个鸡蛋,用你腌的辣椒。”
哑女笑着点头,抬头看天上的云,像朵蓬松的棉花,正慢慢跟着他们往家飘。谷场的稻草人还在夕阳里站着,草帽重新戴正了,仿佛在目送他们,也在守着这满场的金黄,等着明年的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