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哑女的侧脸映得红扑扑的。她正站在灶台前揉面,新磨的麦粉白得像雪,混着温水在掌心渐渐成团,揉开时能闻到淡淡的麦香,像把整个麦田的暖都裹进了面团里。小虎蹲在灶前添柴,看她手腕灵活地转着,面团在案板上“咚咚”作响,溅起的面粉落在她蓝布衫的前襟,像撒了层细霜。
“少放点水,”他忽然开口,灶灶膛里塞了根干柴,“去年你揉的面太软,烙出来的饼发黏。”
哑女没回头,只是往面团里加了把麦粉,力道更匀了些。她做事总这样,不声不响地听着,却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就像上次他说爱吃带芝麻的,她便在面缸旁常年备着个小陶罐,里面的芝麻总装得满满的。
面团揉得差不多了,她揪下一个个小面剂子,用掌心搓成圆团,再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圆饼。擀杖在她手里转得飞快,饼皮渐渐变得透亮,能隐约看见案板上的木纹。她往饼上撒了把切碎的槐花——是去年晒干收在罐里的,春天的香还藏在花瓣里,此刻混着麦香漫开来,像把春天揉进了饼里。
“多撒点,”小虎凑过来闻,鼻尖几乎要碰到饼皮,“去年的槐花饼就数这个最香,王婶还来问你放了啥秘方。”
哑女笑着往他嘴里塞了朵干槐花,槐花香混着点涩,惹得他直皱眉,却看见她眼里的笑像落了星子,便也跟着笑起来。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锅底渐渐发烫,她往锅里刷了层菜籽油,油花“滋滋”地跳起来,把饼放进去时,边缘立刻鼓起金黄的边。
“翻个面,”小虎在旁边喊,手里还攥着根柴禾,“别烙糊了,你上次把饼烙得像炭,还非说‘焦的香’。”
哑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用锅铲把饼翻过来。金黄的饼面上,槐花的影子若隐若现,像撒了把碎金。她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样在灶前烙饼,那时她还不会掌握火候,小虎就蹲在灶前帮她看火,两人忙得手忙脚乱,饼却烙得半生不熟,最后就着咸菜才勉强咽下去。
“今年的饼定比去年的强,”小虎看着锅里的饼,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等会儿给张伯送两张,他上次说惦记你的手艺。”
哑女点头,从罐里舀了勺蜂蜜,小心翼翼地抹在刚出锅的饼上。蜂蜜遇热化开,在饼面上淌出甜甜的痕,混着槐花的香,馋得小虎直咽口水。“给我尝尝,”他伸手去够,被她笑着拍开,“等凉了再吃,烫嘴。”
说话间,又烙好了几张饼,堆在竹筛里像叠着层金黄的云。哑女把饼用布巾包好,递给小虎:“送去吧,还热着。”
小虎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暖烘烘的带着面香。他刚走到院门口,就碰见二丫抱着个南瓜跑过来,看见竹筛里的饼,眼睛亮得像颗葡萄:“哑姐姐,给我半张好不好?”
哑女笑着从筛里拿出张饼,掰了一半递给她,又塞了颗糖块。二丫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嘴里还喊着“谢谢哑姐姐”,饼渣掉在地上,引来几只小鸡啄食,叽叽喳喳的像在道谢。
小虎送饼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陶罐,是张伯给的新腌的酱菜。“张伯说配着饼吃正好,”他把陶罐放在案板上,“还夸你今年的饼烙得比镇上铺子卖的还香。”
哑女往灶膛里添了些柴,打算煮锅小米粥。米粥的香气混着麦饼的甜,在灶房里慢慢缠成一团暖烘烘的气。她看着小虎坐在门槛上啃饼,嘴角沾着蜂蜜,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熊,忽然觉得这麦饼里藏着的,不只是槐花的香和蜂蜜的甜,还有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的暖,像春天的阳光,不炽烈,却能一点点把心晒得软软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竹筛里的饼上,泛着金黄的光。哑女把剩下的饼切成小块,装进陶罐里,打算下午去河边时带着当干粮。小虎则蹲在院里编竹篮,竹篾在他手里“噼啪”作响,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笑藏不住。
“下午去‘安渡’号上坐坐?”他忽然说,手里的竹篾打了个漂亮的结,“风正好,在船上吃饼看河,比屋里舒坦。”
哑女点头,从罐里拿出块饼,往他嘴里塞了一口。蜂蜜的甜混着麦香在他舌尖散开,他嚼着饼,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麦饼,看似简单,却在揉面、烙制、添料的每个细节里,藏着数不清的用心,像春天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出了满世界的暖。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河边的水汽,掀动了竹筛上的布巾,露出底下金黄的饼。哑女看着那些饼,忽然想起早上揉面时,面团在掌心渐渐变软的触感,像极了此刻心里的感觉——被日子慢慢揉着,揉进了槐花的香,蜂蜜的甜,还有身边这个人的笑,最后成了块暖暖的饼,能抗住岁月的凉,也能酿出时光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