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褪尽,李叔家的石磨就“吱呀”转了起来。小虎推着磨盘的把手,脚步迈得沉稳,粗布短褂的后背已洇出深色的汗迹。哑女蹲在磨盘边,用木勺把新麦往磨眼里添,麦粒顺着漏斗滑下去,在磨盘的碾压下变成细碎的粉,像撒了把金沙。
“慢点添,”小虎喘着气喊,磨盘转得越来越沉,“太快了磨不细。”
哑女应了声,把木勺里的麦粒倒得匀了些。石磨转动的声音混着麦粒碎裂的轻响,在院子里漫开来,像支古老的歌谣。她看着磨盘边缘渗出的面粉,雪白雪白的,沾在磨盘的纹路里,像冬天没化的残雪。去年磨面时,她也是这样添麦,却总掌握不好分寸,要么添得太多卡住磨盘,要么添得太少空转,小虎笑她“比磨盘还犟”,却还是耐心教她“看磨粉的粗细添量”。
李婶端着碗凉茶走出来,放在磨盘边的石桌上:“歇会儿再磨,看这汗出的。”她往磨盘里瞅了眼,“今年的麦是真饱满,磨出的面定发得好,蒸馒头能喧腾得像朵云。”
小虎停下脚步,接过凉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等磨完了,给您留半袋面粉,”他抹了把嘴,“让李婶蒸馒头尝尝鲜。”
李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敢情好,就盼着尝尝你们西坡收的新麦呢。”
哑女往磨眼里添了最后一勺麦,起身帮小虎推磨。两人的力量合在一起,磨盘转得轻快了些,木把手在他们掌心磨出细碎的声响。阳光穿过院子里的老榆树,在磨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面粉被风吹得扬起,沾在两人的发间眉梢,像落了层细雪。
“你看你,”小虎忽然停下,伸手替她拂去鼻尖的面粉,指尖碰到她的皮肤,痒得她缩了缩脖子,“活像个刚从面缸里钻出来的小耗子。”
哑女也不恼,抓起把面粉往他脸上抹,雪白的粉落在他黝黑的脸颊上,像幅滑稽的画。小虎假装生气,伸手去挠她的痒,两人在磨盘边追闹起来,石磨的“吱呀”声、笑声、面粉扬起的簌簌声,把整个院子都填得热热闹闹的。
李叔从屋里出来时,见两人闹作一团,忍不住咳嗽两声:“当心把磨盘撞歪了,这老物件可经不住折腾。”
哑女赶紧收了手,脸红得像熟透的桃,低头去扫地上的面粉。小虎也挠了挠头,重新握住磨盘把手:“叔,我们继续磨。”
石磨再次转动起来,节奏比刚才更稳了。哑女蹲在旁边,看着面粉渐渐堆成小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磨完面回家,小虎用新面给她烙饼,火候没掌握好,烙得半焦,却非要让她多吃几口,说“焦的香”。
“够了够了,”李婶过来看了看,“这些面够你们吃俩月了,再磨袋子就装不下了。”
小虎停下磨盘,额头上的汗滴落在磨盘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哑女用布巾把面粉拢到一起,装进带来的布袋里,白花花的面粉透过布眼往外渗,在袋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白。
“尝尝生面不?”小虎抓起一小撮面粉,递到她嘴边,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哑女张嘴尝了点,淀粉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她也抓了点往小虎嘴里塞,面粉沾在他的唇上,像抹了层霜,惹得李婶在旁边直笑:“俩孩子似的。”
往家走时,布袋沉甸甸的,压得扁担微微弯曲。小虎挑着担子走在前面,脚步却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空木勺,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袋面粉里,装的不只是新麦的香,还有两个人一起推磨的暖,像石磨转出来的纹路,一圈圈绕在心里。
路过王婶家的菜园时,王婶正摘黄瓜,看见他们挑着面粉,笑着喊:“磨新面了?给我留点,我家那口子想吃你做的麦饼了。”
“成!”小虎应着,“等会儿给您送过去。”
哑女看着王婶递过来的两根嫩黄瓜,忽然想起早上磨面时,小虎脸上沾的面粉,忍不住笑了。她知道,这石磨转出来的不只是面粉,还有左邻右舍的热乎气,和她跟小虎把日子过成面粉般细腻的期盼——就像石磨转呀转,把寻常的日子,磨成了甜甜的粉,能蒸出雪白的馒头,也能烙出喷香的饼。
回到家,小虎把面粉倒进缸里,哑女则开始烧火,打算烙几张新麦饼当午饭。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都暖融融的。她忽然觉得,这石磨转动的声音,就像日子的脚步,不紧不慢,却把每一份辛劳,都碾成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