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山洞里,仅有楚清歌指尖跃动的一簇丹火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勉强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却驱不散那股亡命天涯的仓惶与寒意。
沈墨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玄色衣衫上的暗红血迹已凝成深褐,锁灵链造成的伤口虽已止血,但琵琶骨被洞穿的剧痛和灵力被封的虚弱,让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角那颗泪痣,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闭目凝神,试图调动那丝仅存的、不受锁灵链完全禁锢的本源剑意来镇压体内因伤势和情绪而躁动的心魔。
一片寂静中,只有洞外偶尔传来的、被阿甲用土石勉强封住的洞口缝隙里渗入的、不知名妖兽的悠长嚎叫。
“咕噜噜——”
一阵极不和谐的、来自腹腔的鸣响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沈清歌摸了摸自己抗议的肚子,又看了看旁边仿佛要坐化成冰雕的沈墨,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在自己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实则内有乾坤的低阶储物袋里掏摸。
首先掏出来的是一小捆干柴——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接着是一个小巧的、被丹火熏得有些发黑的便携式石锅。然后是一罐清水,几样看起来还算新鲜的灵蔬,甚至还有一小块不知道从哪个膳堂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兽肉。
沈墨似乎被这窸窸窣窣的动静惊扰,睫毛微颤,睁开了眼。当他看到楚清歌像只过冬的仓鼠一样,不断从储物袋里掏出各种与“逃亡”格格不入的物品时,清冷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茫然。
最后,楚清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她小心翼翼地揭开油纸,露出里面色泽红亮、凝结着辣椒与各种香料的神秘固体。她献宝似的将那方块在沈墨眼前晃了晃,脸上挤出一个试图活跃气氛的笑容:
“师兄,亡命天涯也要吃饱。看!我带了火锅底料!特辣版!”
沈墨:“……”
他沉默地看着那块红彤彤的底料,又看了看楚清歌那双在丹火映照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位前玄天宗首席弟子、现魔门少主(自曝版)、身负天煞魔体却修浩然剑道的复杂存在,人生中大概第一次在如此狼狈凄惨的境地里,面对“火锅底料”这种选项。
“……何处来的?”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上次去坊市,用几颗‘清香丹’跟一个散修换的,他说是从蜀川那边弄来的秘方,劲大!”楚清歌一边熟练地支锅、生火、加水,一边解释,“我当时就想,说不定哪天出门历练能用上,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嘛!”
她动作麻利地将那块红油底料放入渐渐升温的锅中,用一根干净的树枝轻轻搅拌。很快,辛辣炽烈的香气如同某种具有实感的攻击法术,凶猛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强势地压下了血腥味和霉味,也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沈墨被这霸道的气味呛得轻轻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调动灵力隔绝嗅觉,却发现灵力晦涩难行,只能被动地承受这“香味攻击”。他看着在锅边忙碌的少女,她的侧脸被丹火和即将沸腾的红汤映得微红,眉心那火焰状的胎记似乎也因为这鲜活的气息而显得生动了几分。
“我们……”沈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刚叛出宗门,被正邪两道可能同时追杀,身负惊世隐秘,前途未卜。”
“对啊!”楚清歌头也不抬,正专注地用沈墨那柄曾经令妖魔闻风丧胆、此刻被她临时征用当菜刀的佩剑(经过沈墨默许)切着冻肉,“所以更要吃点热的,压压惊。师兄你没听说过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有力气跑路,有力气……嗯,踹翻那该死的棋盘。”
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但沈墨还是听清了。
“棋盘……”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目光落在眼前跳跃的锅底火焰上,眼神有些悠远。他想起了戒律堂前那贯穿琵琶骨的锁链,想起了留影石里自己魔气冲天的样子,想起了楚清歌塞给他的那些飞升者遗书的内容……天道不仁,视众生为药材。所谓的通天之路,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收割。他们这两个意外窥见真相的小卒子,确实已经把棋盘踹翻了,虽然代价是此刻的遍体鳞伤与无家可归。
“啧,”楚清歌把切好的肉片放进翻滚的红汤里,看着它们迅速蜷缩变色,语气带着点自嘲,“之前在宗门里,最多也就想着怎么在林青羽那些家伙手里讨生活,怎么多坑……啊不,多赚点灵石。谁能想到,一不小心,就把天捅了个窟窿。”
她夹起一筷子烫熟的肉,吹了吹气,递到沈墨嘴边:“尝尝?辣是辣了点,但提神醒脑,以毒攻毒嘛!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头跟心魔较劲强。”
沈墨看着嘴边那冒着热气和浓郁辣味的肉片,愣住了。他自幼修行,早已辟谷多年,饮食皆是清淡的灵物,何曾经历过这般……直接的投喂。
见他不动,楚清歌眨了眨眼:“怎么?怕我下毒啊?放心吧,我现在最不想你出事,你要倒了,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后面的追杀。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真要下毒,我也得挑个无色无味的,用火锅底料,成本太高了。”
沈墨最终还是张开了嘴,略显僵硬地接受了这份“亡命套餐”。辛辣滚烫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爆开,如同最猛烈的火焰法术,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让他苍白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如何?”楚清歌期待地看着他。
沈墨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评价:“……甚烈。”
楚清歌噗嗤一笑,自己也捞了一筷子,吃得嘶嘶哈哈,毫无形象可言:“烈就对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这‘踹翻棋盘二人组’的身份?”她一边吸着气,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还在想呢,等这事儿了了,要是我们还能活着,我就找个山沟沟隐居起来,种红薯度日!什么修仙长生,什么通天之路,都没我那一亩三分地的红薯实在!”
她甚至开始认真比划起来:“到时候,师兄你要是不嫌弃,隔壁山头给你种,你继续修你的剑道,我卖我的烤红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你要是想吃烤红薯,我可以给你打折……”
听着她不着边际的畅想,感受着胃里那团真实的、灼热的暖意,以及身边这个人即便身处绝境也未曾熄灭的、近乎顽强的生命力,沈墨冰封般的心湖,似乎也被这滚烫的烟火气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拿起旁边另一根削好的树枝,学着她的样子,伸进了那锅翻滚的、鲜红的汤里。
或许,踹翻了棋盘之后,前路也并非只有黑暗与厮杀。
至少,此刻还有一锅能烫暖胸膛的……特辣火锅。
就在这难得的、带着些微荒诞的温馨时刻,楚清歌眉心的胎记忽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被锅里的红汤烫了一下似的。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捂住了额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墨一直安静佩戴在剑柄上的那个陈旧剑穗,突然也开始隐隐发烫。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目光在空中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