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缫丝坊的竹制缫丝车转得正欢,沸水蒸腾的白雾里,野蚕茧慢慢舒展成半透明的纱,张磊戴着粗布手套,竹筷轻轻一挑就勾起丝头——银白的丝线顺着竹轴缠绕,丝头滑过指腹像裹着晨露,带着竹海的清润气。“这丝韧性绝了!机器绣高速走线都不会断!”他举着丝线喊,工装袖口沾着的缫丝水还没干,额角的竹屑是刚修缫丝车时蹭的。作为村里唯一学过机械工程的大学生,他把现代设备的传动原理和古法结合,改的缫丝车比传统的效率提了一倍,还保留了“竹笼蒸茧”的关键步骤。缫丝坊刚试产三天,二十个返乡青年已经能熟练操作,墙角堆着的野蚕茧装了六个大竹筐,是村民们翻遍竹海深处采来的,竹篾缝里还卡着几片带露的竹叶。
隔壁的绣坊更是暖烘烘的,二十张竹绣架按身高排得整齐,矮的给跟着学的孩子,高的给返乡青年,最前排的绣架腿上还钉着竹制防滑垫——是张磊用边角料做的。一半人绣高端款的“三绕一藏”缠枝纹,竹青丝线在指尖翻飞,绕出的弧度随发力有细微变化,这是机器仿不了的“活气”;另一半人补绣基础款的太阳记号,全息投影模板投在绣绷上,光影里的金线轨迹刚好框住记号位置,连针脚密度都标得清清楚楚。李阿婆坐在中间的藤椅上,左手握着银绣针,指节因未愈的中风泛着青,却把针攥得稳,针尾“云溪”二字蹭着绣绷。小竹蹲在旁边帮她穿线,手里捏的是野蚕丝线——比桑蚕丝粗半分,刚好适合李阿婆不太灵活的左手,“奶奶,这丝攥着不滑,您试试”。每当有学员绣错藏针位置,李阿婆就用针尾轻轻点一下绣绷,力道轻得像竹尖扫过,比说话更管用——这是她传艺三十年的暗号。
苏辰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张总十分钟前发的紧急消息,说省非遗评审突然提前,还提到“有人匿名举报基础款掺机器绣”,让他务必留好古法缫丝的资料。他刚把第一批野蚕丝绣线送到绣坊,帆布包里还揣着王爷爷手写的《云溪古法缫丝谱》——封皮是竹青布,小竹帮绣了迷你太阳记号,他早料到有人会拿“机器绣”做文章,提前三天就让玩家把谱子做成了电子存档,附在“向阳小镇”的非遗板块里。抬头就看见村口的两辆车:张总的黑色轿车沾着山路泥点,后面跟着辆印着“省非遗评审中心”的商务车,车标旁的绸带都没来得及系整齐,显然是临时动身。“苏辰,真出事了。”张总快步迎上来,手里的评审通知被攥得边角发皱,“举报的人把基础款照片捅到了评审群,说我们‘挂非遗羊头卖机器狗肉’,要是复核通不过,高端款的‘非遗’标签会被撤,我们的合作协议里写了,这算我们违约,要赔违约金。”
说话间,评审专家周教授已经走进绣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先扫过整间屋子的绣架,最后落在李阿婆身上,微微颔首——她十年前就见过李阿婆的缠枝绣展品,对那手“三绕一藏”印象极深。“李阿婆,身子还好?”她先问候,才拿起放大镜走到高端款绣架前,指尖并拢轻轻拂过缠枝纹,不用看标注也能精准指出“三绕”的节点:“这里绕线时指尖发力稍重,线迹略粗,是您的手法——您年轻时绣到这里会下意识顿半秒,针脚里藏着气。”可当学员把基础款样品递过来,她的眉头立刻皱起来,抬手把基础款和高端款并放在绣绷上,放大镜稳稳停在机器绣的针脚处:“你看这差别。手工绣的缠枝纹会随指尖发力有细微弧度,像竹枝自然生长;机器绣的线迹是直的,连转角都是硬邦邦的。而且非遗认证要的是核心技艺传承,你这基础款,机器绣占了九成,人工只补个小记号,这顶多算‘非遗元素加工’,不算非遗传承。”她顿了顿,翻开评审表:“要是核心技艺不达标,复核结果会直接影响‘云溪缠枝绣’的整体认证,不只是这一批货的问题。”
“可我们的基础款有人工补绣的太阳记号!”小竹急忙举起自己的绣品,“这是奶奶教的‘藏针绣’,只有我们云溪才会!”周教授摇了摇头:“非遗认证讲究核心技艺的传承,机器绣占了主体,人工补绣只是点缀,不算数。”张叔蹲在门口叹气:“这可咋办?高端款订单够不上成本,基础款又要丢,我们的缫丝坊白建了?”
李阿婆突然拍了拍藤椅扶手,小竹立刻会意,跑进里屋抱出个旧木盒——里面是李阿婆师父传下来的绣谱,纸页泛黄,上面画着缠枝纹的演变,最末页写着“针随世变,艺守初心”。李阿婆用左手点了点绣谱,又指了指缫丝坊的方向,含糊地说:“丝……古法,绣……顺时变。”
“周教授,您看这个。”苏辰接过绣谱,翻到记载“野蚕缫丝”的页面,“我们的基础款虽然用机器绣主体,但丝线是云溪野蚕茧绣的,用的是民国时期的古法缫丝技艺,这本身就是非遗的一部分。”他又拿出全息投影设备,“而且我们的机器绣模板,是用李阿婆的手工针法扫描生成的,每道线的弧度都和手工一致,相当于把老手艺‘复制’到机器上。”
周教授还是不认可:“可机器没有温度,非遗的核心是人。”“机器是工具,温度在人手里!”护城小兵001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向阳小镇”的“针脚故事库”,“您看这些玩家的留言,他们买基础款,是因为能负担得起,然后才去了解高端款的手工技艺——基础款是桥梁,不是背离!”她点开一段视频,是个农村女孩的留言:“我买了基础款,才知道有‘三绕一藏’针法,现在在攒钱买高端款,想跟着学。”
争执间,张磊跑进来,手里拿着份检测报告:“周教授,这是野蚕丝的检测结果,里面含有的竹黄酮,是云溪竹海独有的,机器绣用这种丝,绣品能防虫蛀,这是现代桑蚕丝没有的特性!”他指着缫丝坊,“我们的缫丝用的是‘竹笼蒸茧’古法,比现代机器缫丝多三道工序,这都是非遗技艺的延伸。”
周教授沉默了,她跟着苏辰去了缫丝坊,看着张磊用竹笼蒸茧,蒸汽带着野蚕茧的清香;又看王爷爷用老竹刀削制缫丝轴,竹轴上刻着极小的缠枝纹。“这些工具和手法,我在博物馆的古籍里见过。”她拿起一缕野蚕丝,对着阳光看,“这丝的光泽比桑蚕丝温润,确实是古法缫丝的手艺。”
可就在这时,张总接到了公司的电话,挂了之后脸色更差:“总部说要是非遗认证通不过,就取消所有订单,他们怕被贴上‘虚假宣传’的标签。”年轻学员们都慌了,李娟把绣线扔在桌上:“早说机器绣不行,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会空!”苏辰突然站起来,他走到周教授面前,举起李阿婆的银绣针,“您看这针尾的‘云溪’二字,是李阿婆师父刻的;这老顶针,传了三代人。我们的传承不是守着‘纯手工’的死规矩,是让老手艺活下去——用古法缫丝保证品质,用机器绣扩大影响,让更多人知道云溪缠枝绣,这才是传承的意义。”
李阿婆扶着小竹的手慢慢站起来,走到绣架前,用左手拿起针,在基础款的机器绣主体上补绣了一圈细竹纹。竹纹绕着机器绣的线条走,转角处用藏针衔接,原本粗糙的边缘瞬间变得柔和。“这样……就……连起来了。”她喘着气说,小竹赶紧补充:“奶奶说,机器绣是骨,手工绣是魂,魂附在骨上,就是完整的传承。”
周教授用放大镜仔细看着那圈竹纹,突然笑了:“这‘借骨生魂’的手法,是绣谱里记载的‘补绣绝技’,我以为早就失传了。”她掏出评审表,“我现在就写复核意见——云溪缠枝绣以‘古法缫丝为基,手工补绣为魂,机器辅助为翼’,既守初心又顺时变,符合非遗活态传承的要求。”
张总松了口气,立刻给总部打电话汇报,挂了之后兴奋地说:“总部不仅同意继续合作,还追加了三千个‘非遗联名款’订单,要把‘古法缫丝’和‘补绣绝技’都印在吊牌上!”护城小兵001的手机也响了,是线上玩家发来的消息:“我们在‘向阳小镇’搞了‘非遗探源’直播,现在有五十万人在线看缫丝和绣针,都在问怎么买野蚕丝绣线!”
危机解除的消息传遍云溪村,村民们都涌到缫丝坊和绣坊,张叔扛着自家采的野蚕茧过来:“我明天就去竹海采茧,多缫点丝!”李娟捡起地上的绣线,重新坐到绣架前:“苏辰哥,我想跟阿婆学‘补绣绝技’,以后做高端款!”王爷爷则拿着月芽刨,在新的缫丝轴上刻字:“丝承古法,绣证初心”。
夕阳西下时,周教授要走了,她带走了一件基础款背包和一缕野蚕丝,说要放在省非遗博物馆展览。“你们的‘云溪模式’值得推广,”她握着李阿婆的手,“非遗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像你们这样,让针脚跟着时代走,让温度传进更多人心里。”
绣坊的灯亮到深夜,李阿婆已经睡了,小竹还在帮她整理绣线,把野蚕丝和桑蚕丝分颜色缠在竹轴上。苏辰和张磊坐在缫丝坊门口,看着竹制缫丝车慢慢转,月光洒在丝线上,像撒了层碎银。“你说,我们以后能把云溪绣卖到国外吗?”张磊问。苏辰笑了,摸了摸手上的老顶针:“肯定能,只要我们守着针的温度,跟着时代的线走,哪儿都能绣到。”
远处的竹海里,传来夜虫的鸣叫声,和缫丝车的转动声、绣针的穿梭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传承曲。苏辰知道,这不是结束——当野蚕丝承续古法,当银绣针绣证初心,云溪缠枝绣的故事,会像这竹海里的丝,越拉越长,越绣越暖,把山乡的温度,绣进更远的世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