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非遗学校的竹编拱门刚挂上“开学大吉”的红绸,晨雾就裹着野桂香漫了进来,孩子们的笑声撞在竹枝上,碎成星星点点的暖。二十张云溪楠竹课桌整齐排在教室里,桌面都刻着“匠心”二字,刻痕里留着细竹屑——是王爷爷用老伴传下的月芽刨连夜刨的,竹纹顺着字的笔画走,摸起来像缠枝绣的纹路。最前排的课桌还刻着个小竹节,是特意给左撇子孩子改的,桌角磨得比其他桌更圆。墙上挂着李阿婆的缠枝绣范本,竹青丝线在晨光下泛着柔光,旁边贴着玩家众筹时的留言便签,最显眼的一张写着:“每一针都要藏着温度”。苏辰蹲在讲台旁,给迷你绣架缠上新的竹青丝线,左手的老顶针在指尖转了圈,铜温蹭过指腹——这是李阿婆早上刚还给他的,针孔里还卡着半缕没拆干净的丝线。他捏着针尾轻轻一挑,丝线顺着针孔滑下,稳得像扎根竹海的竹。
第一堂课刚教完“起针”的基础手法,校门口就传来轿车碾过竹桥的声响。一个穿深灰西装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皮鞋上沾着点山泥,手里举着个眼熟的竹绣背包——和云溪村卖的款式相似,却少了几分灵气。“我是‘风尚文创’的张启明,”他掏出名片,公文包拉链上挂着个褪色的竹绣挂饰,正是非遗展上热销的“太阳缠枝纹”,挂饰边缘磨得起毛,看得出来常带在身边,“上次省非遗展,我盯了你们的竹绣篮三天,这次来是想谈个大合作。”他把背包放在讲台上,背包压得竹桌轻轻一响,“我要订五千个竹绣背包,一个出价八十块,但有个条件——简化‘三绕一藏’的针法,用机器绣主体,人工只补绣边角的小图案,这样才能赶得上三个月后的‘双十一’大促,我们要冲流量。”
教室里的呼吸声瞬间轻了下来,连窗外的竹风都像停了。李阿婆坐在角落的藤椅上,左手攥着银绣针,指节因为中风未愈泛着青,却把针攥得极紧,针尾的“云溪”二字硌着掌心。小竹握着绣绷的手猛地收紧,桑蚕丝线被抽得太紧,发出细弱的“嗡”声,差点崩断:“不行!云溪缠枝绣的魂就在‘三绕一藏’的针脚里,机器绣的转角处没有藏针,边缘还会起毛,摸起来硬邦邦的,根本不是我们的绣品!”她把自己的绣绷举起来,竹青丝线在晨光下透着柔光,“您看我奶奶教的针脚,每道转弯都裹着竹风的软,机器绣不出来这种温度。”张总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掏出打印好的合同,纸页边缘很整齐:“小姑娘,情怀不能当饭吃。手工绣一个背包要三天,算上绣线成本,你们赚不到二十块;机器一天能出一百个,你们只需要补绣边角,一个赚十块,五千个就是五万——学校要交水电费,学员要挣学费,靠纯手工根本维持不下去。”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村民们的心尖上。张叔蹲在教室门口抽烟,烟蒂戳着地面的竹屑,火星溅起又熄灭:“张总说的是实话。上次给县城文创店绣二十个荷包,我们五个人绣了半个月,赚的钱刚够买两斤桑蚕丝,还不够给娃买辅导书。”后排的年轻学员李娟戳了戳同桌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绣一个手工背包赚二十块,不如去镇上电子厂打零工,一天就五十,还不用费眼睛。”几个刚返乡的年轻人也跟着点头,他们的绣绷上还留着初学的歪针脚,显然没少因为慢被家人说。就在这时,李阿婆扶着藤椅扶手,左手撑着桌沿慢慢起身,胳膊因为发力微微发抖,却把银绣针举到眼前,对着晨光晃了晃,含糊却坚定地说:“绣……要用心,针脚……有温度,机器……不行。”小竹赶紧扶住她的腰,怕她站不稳,却被李阿婆轻轻推开——她要自己站着说这句话。
苏辰把老顶针别在蓝布衫的袖口,铜顶针蹭着布纹,暖得踏实。他走到张总面前,拿起那个机器绣的背包,指尖划过缠枝纹的转角:“您看这里,没有‘藏针’,丝线直接露在外面,洗两次就会起毛;还有这个太阳图案,针脚疏密不均,我们云溪绣的太阳,中心的针脚是密的,像真的晒着太阳。”他从讲台抽屉里拿出提前整理的纹样本,封皮是小竹帮他绣的迷你太阳记号,“我们可以合作,但不能丢了云溪绣的根。我提个方案——分两种款式:高端款纯手工,保留‘三绕一藏’的完整针法,绣上‘云溪’的暗纹,定价两百八;基础款按您说的,机器绣主体,人工补绣太阳记号,记号用李阿婆亲传的‘藏针绣’,定价八十。这样既保证了老手艺的品质,也能赶得上大促的工期,您的流量和我们的口碑都能保住。”
张总皱起眉:“高端款卖得出去吗?现在消费者只看价格。”“能!”护城小兵001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向阳小镇”的虚拟商城页面,“我们线上玩家做了调研,有三成用户愿意为纯手工非遗付高价,还想定制专属纹样!”她点开订单后台,“已经有五百多个玩家预付了高端款定金,备注要‘李阿婆亲传针法’!”
合作方案刚初步达成,新的问题又冒出来。基础款需要大量绣线,村里的桑蚕丝不够,网购的丝线质地差,绣出来的颜色发暗。张姐拿着两缕丝线对比:“机器绣对丝线要求高,差一点就会起毛,这可怎么办?”王爷爷突然开口:“我有办法,云溪的野蚕茧能缫丝,我老伴当年就用过,颜色比桑蚕丝还亮,就是缫丝麻烦。”
“我来学缫丝!”张磊立刻举手,他刚帮学校修完操场护栏,手上还沾着竹屑,“我查过资料,野蚕茧缫的丝更坚韧,适合机器绣。村里的年轻人都愿意学,我们可以建个小型缫丝坊,既解决丝线问题,还能增加收入。”苏辰眼睛一亮,立刻联系玩家众筹缫丝设备:“线上玩家有做纺织设备的,肯定能帮上忙!”
缫丝坊刚搭起雏形,张总就派来质检员,拿着放大镜检查第一批基础款样品。“这人工补绣的太阳记号太潦草,不符合标准,”质检员把样品扔在桌上,“必须统一针脚密度,不然这批货我要拒收。”年轻学员们急红了眼:“我们已经很认真了,每个人的手法不一样,怎么可能完全统一?”
李阿婆突然示意小竹扶她起来,走到样品前,用左手拿起绣针,在潦草的太阳记号旁补绣了一圈细竹纹。“这样……就统一了,”她含糊地说,小竹翻译,“奶奶说,用统一的竹纹边框包裹太阳记号,既掩盖手法差异,又保留云溪特色,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藏拙技法’。”
苏辰立刻举一反三,设计出“竹纹边框标准模板”:“所有基础款都用这个模板,太阳记号绣在中间,边框统一,里面的针脚可以有差异,既符合标准,又保留手工温度。”玩家们连夜制作全息投影模板,投在绣绷上,学员们跟着光影绣,效率提高了一倍,质检员检查后点头认可:“这样就合格了。”
高端款的纯手工绣品需要李阿婆指导,可她的左手越来越吃力,绣半小时就会发抖。苏辰把老顶针垫在她的指腹:“阿婆,我们用全息投影记录您的针法,学员们跟着投影学,您只要偶尔纠正就行。”李阿婆点点头,握着苏辰的手,银绣针在布上慢慢游走,光影把她的动作投在墙上,像一场无声的传承课。
三个月后的电商大促当天,竹绣背包销量爆了。基础款卖出三千多个,高端款也卖了八百多个,订单提示音在缫丝坊和绣坊里此起彼伏。张总亲自来云溪村,看着打包好的背包,忍不住赞叹:“没想到高端款卖得这么好,你们的模式太成功了!我要追加两千个高端款订单,还要在全国门店设‘云溪竹绣专区’。”
村里的庆祝宴摆在竹海边,张叔举着酒杯,敬李阿婆和苏辰:“以前我总觉得学绣针没用,现在才知道,守住老手艺,也能跟上新时代。”年轻学员们围着王爷爷,请教缫丝的进阶技巧;玩家们通过全息投影参与宴会,虚拟烟花在竹海上空炸开,和真实的烟火交相辉映。
李阿婆坐在主位,穿着新做的蓝布盘扣衫,领口别着银绣针和老顶针。苏辰蹲在她身边,给她夹了块竹荪炒肉:“阿婆,您看,我们既守住了针脚,也让更多人知道了云溪缠枝绣。”李阿婆笑了,用左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指了指墙上的传承谱系图——上面又添了张磊、年轻学员和玩家代表的名字,像一串不断延伸的针脚。
护城小兵001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向阳小镇”的新公告:“我们的线上非遗商城上线了!高端款竹绣背包被评为‘年度非遗文创’,还有外国玩家下单,要定制带中文纹样的背包!”她把手机递给苏辰,“现在有十个省的非遗基地来取经,想学习‘云溪模式’!”
夜深了,苏辰站在非遗学校的竹编拱门下,月光洒在“匠心”二字上,泛着柔和的光。王爷爷还在木工房里刨制新的绣架,竹屑带着清甜的香;缫丝坊里,张磊在调试设备,准备明天的生产;绣坊的灯还亮着,小竹在整理今天绣好的背包,每一个都系着迷你太阳挂饰。
苏辰摸了摸手上的老顶针,上面刻着的“万家”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他突然明白,非遗传承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不是固守传统拒绝改变,也不是迎合市场丢掉初心。像李阿婆的藏拙技法,像高端款与基础款的平衡,像手工与机器的结合,守住针脚里的温度,也适配世间的需求,这才是最好的传承。月光穿过竹枝,照在他的身上,像一束温柔的针,把初心与世情,细细密密地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