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茳宗的主峰上,匡明远的木杖第三次拄进土里时,杖头的绿宝石已经暗了大半。
火已经灭了,灵植圃只剩下一片焦黑,空气中飘着草木灰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刚才追出去的弟子回来了一小半,个个带伤,手里的剑歪歪扭扭,有个年轻弟子的胳膊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断了。
“大长老,风忆平的人退到黑风口了。”匡小宇扶着个伤员跑过来,脸上沾着灰,“他们好像在等什么,没敢再往前冲。”
匡明远点点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跟风忆平交手时,他的木杖被那把黑刀划了道口子,现在还隐隐作痛。那刀上的煞气太邪门,缠上就甩不掉,像附骨之疽。
“把伤员抬到药庐。”匡明远的声音有点哑,“让药修先处理,特别是被毒蚂蚁咬到的,用清心草敷,千万别用灵力催。”
“是!”匡小宇应声要走,又被匡明远叫住。
“你师父呢?”
“师父带着人去加固东阵眼了。”匡小宇说,“那边的护阵刚才被薛暮秋的血雾腐蚀了块,怕撑不住。”
匡明远皱了皱眉。主峰的阵眼在他脚下,西阵眼由青禾子守着,东阵眼最偏,确实是软肋。他想了想,把木杖递给匡小宇:“你把这个送去给你师父,杖里有我留的三道藤甲符,关键时刻能挡一下。”
匡小宇接过木杖,触手冰凉,杖身上的纹路还在微微发光。“大长老,那您怎么办?”
“我守主峰。”匡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路上小心。”
匡小宇点点头,抱着木杖往东边跑。刚跑下石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笛声,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弑天血煞宗的断魂笛!
匡明远猛地回头,只见黑风口的方向涌起大片黑雾,像潮水似的往主峰涌来。雾里隐约能看见刀光,还有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是被血雾控制的野兽,疯了似的往山上冲。
“准备御兽阵!”匡明远大喊,手里凭空多出一把藤盾。这盾是用千年青藤编的,能挡住金丹期以下的攻击,是松茳宗的镇派之宝。
主峰上的弟子们赶紧列阵,把灵力注入脚下的阵纹。阵纹亮起绿光,地上钻出无数根短藤,像绊马索似的缠住冲上来的野兽。有只黑熊被藤条绊住,狂躁地嘶吼,爪子拍断了好几根藤条,却越缠越紧,最后被赶来的弟子一剑刺穿了喉咙。
可野兽太多了,杀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黑雾里还不断有新的涌出来。更麻烦的是,风忆平的身影出现在黑雾前端,那把黑刀在雾里闪着冷光,每挥一下,就有一片藤条被斩断,带着黑气的刀风甚至能劈开弟子们的剑。
“老东西,刚才没打够?”风忆平的声音透过黑雾传来,带着股戏谑,“把主峰让出来,饶你不死。”
匡明远没说话,只是把藤盾举得更高。他能感觉到,脚下的阵眼在发抖,刚才灵植圃被烧,损失了太多灵草,阵眼的灵力供应跟不上了,绿光越来越暗。
“大长老,西阵眼告急!”有弟子大喊,“青禾子道长被顾玥婷的银铃伤了!”
匡明远心里一沉。西阵眼一破,主峰就成了孤岛。他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个玉牌,往地上一摔。玉牌炸开,化作一道青芒,直冲天际——是松茳宗的求救信号,只有到生死关头才能用。
“想搬救兵?晚了!”风忆平的刀突然加速,黑雾像活过来似的,顺着藤条的缝隙往阵里钻。被黑雾沾到的弟子,立刻浑身发抖,手里的剑都握不住了。
匡明远挥盾挡住刀风,另一只手捏了个法诀。地上的藤条突然疯长,像巨蟒似的缠向风忆平。这是他压箱底的本事,耗损极大,用一次就得修养半年。
风忆平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这手,被藤条缠了个措手不及,黑刀劈断了几根,更多的藤条又涌了上来,很快就把他裹成了个绿粽子。
“给我破!”风忆平怒吼一声,黑刀爆发出黑气,藤条瞬间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响声,他趁机脱困,刀光直取匡明远的面门。
匡明远用藤盾去挡,“当”的一声巨响,盾面被劈开一道口子,震得他后退三步,胸口一阵发闷,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大长老!”弟子们惊呼着要上来帮忙,却被黑雾里冲出来的黑衣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风忆平的刀再次落下。
匡明远突然笑了。他想起年轻时,匡利睿还是个毛头小子,拿着把木剑跟在他身后,问他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厉害。他当时说,等你能让灵植圃的草听你话时,就差不多了。
现在那孩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啊。
他猛地侧身,躲过风忆平的刀,同时将全身灵力注入脚下的阵眼。原本黯淡的绿光突然爆亮,地上钻出最后一批青藤,不是缠向敌人,而是死死护住了主峰的核心——那块刻着松茳宗历代宗主名字的石碑。
“你找死!”风忆平看出了他的意图,刀光转向,直刺他的后心。
这一次,匡明远没躲。
他只是回头,看了眼东阵眼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匡利睿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黑刀没入身体的声音很轻,像切豆腐似的。匡明远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刀,又抬头看了看风忆平,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缓缓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瞬间,那些护住石碑的青藤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绿光,像层薄纱似的罩住了整个主峰。风忆平的刀被绿光弹开,黑雾也被挡在了外面,再也进不来一步。
“大长老!”
“匡爷爷!”
弟子们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有个最小的弟子,去年还被匡明远抱在怀里摘灵果,现在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过气。
风忆平看着那层绿光,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他踢了踢旁边的石头,黑刀上的血滴在地上,瞬间被焦土吸了进去,没留下一点痕迹。
“撤!”风忆平转身往黑风口走,“等绿光散了再来。”
黑雾和野兽跟着他退去,主峰上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哭喊声和风吹过焦木的呜呜声。
匡利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师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把黑刀,手里还攥着半根没烧完的凝神草,是从灵植圃里抢出来的。
“师父……”匡利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扶起匡明远,手却不敢碰,怕碰碎了似的。
云舒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默默别过脸,玉笛在手里攥得死紧,指节都发白了。
不可理喻道长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摸出张黄符,轻轻贴在匡明远的额头:“老匡啊,你这脾气还是这么倔,逞什么能……”
符纸发出淡淡的金光,笼罩着匡明远的身体,像是在给他最后的安宁。
匡小宇抱着那根木杖,跪在地上,眼泪一滴滴打在杖头上。他刚才跑回来时,看到大长老用身体护住石碑,看到那道绿光冲天而起,现在才明白,大长老把最后的灵力都留给了松茳宗。
绿光还在主峰上空闪烁,像颗不会落的星。
有弟子发现,那些被烧黑的灵植圃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点点绿芽,在绿光的照耀下,正一点点往上钻,倔强得很。
匡利睿慢慢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的藤盾。盾面的裂口还在,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力量。
“给大长老……立碑。”他声音很沉,却异常坚定,“碑上就写,松茳宗匡明远,以身为盾,护我山门。”
弟子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股不屈的劲。
云舒抬头看了看那道绿光,又看了看黑风口的方向,玉笛轻轻吹响,调子不再尖锐,反而带着股悲壮,像在为逝者送行,又像在为生者鼓劲。
风还在吹,带着草木灰和血腥气,却吹不散那道绿光,也吹不灭那些刚冒头的绿芽。
松茳宗,还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