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凤仪宫的窗纸上，沈知微站在铜镜前，指尖抚过袖口的一道折痕。昨夜那团被踩扁的纸信还藏在袖中，边缘已有些发软。她没再看它，转身出了门。
乾清宫西暖阁里，裴砚正批阅奏本。朱笔悬在纸上，墨点迟迟未落。他抬头看见沈知微进来，放下笔，声音不高：“礼部尚书的事，你有何想法？”
沈知微走到案前，将那团纸展开一角，露出“通……北狄”三个字。她没说话，只轻轻推过去。
裴砚盯着那几个字，手指在案上敲了一下。
“自缢是假。”他说，“喉颈无伤，指甲干净。他在等我们先动。”
沈知微点头：“臣妾请旨，命新入内阁的李铭，带钦天监火漆封条，即刻查尚书府库与私宅。”
“查什么？”
“不搜朝服印信，只查密室、手札、往来信封。”
裴砚沉默片刻，提笔写下一道手谕，盖上随身玉印。他把纸条递给她：“准。”
沈知微接过，转身走出暖阁。
李铭已在宫门外候着。他穿一身青色官袍，腰板挺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见到沈知微，他躬身行礼。
“李大人，走吧。”她说。
两人乘轿出宫，直奔礼部尚书府。
申时三刻，轿子停在尚书府后巷。李铭下轿，抬眼看了看那扇紧闭的侧门。门漆斑驳，门环锈迹明显，可地缝里却不见尘土堆积。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张拓片，递给李铭。
“这是东宫膳房第七坛燕窝罐底的纹路。”她说，“和礼部历年贡瓷同源。崔家供的货，也经尚书府定制过密室通风管，管壁内刻的就是这个纹。”
李铭接过拓片，仔细看了几眼，忽然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门边的地砖。
“这砖面平整，但接缝处有细微刮痕。”他说，“像是常有人撬开。”
他站起身，对身后匠人道：“按这纹路找空响处，一寸都不能漏。”
匠人上前，用铁尺轻敲地面。敲到第三块砖时，声音变了。
“这里。”
几人合力撬开青砖，下面露出一块铁板。铁板中央有个凹槽，形状与拓片上的纹路吻合。李铭取出随身钥匙，插入凹槽，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铁板下沉，露出向下的石梯。
沈知微提灯走在前面，李铭紧跟其后。三十级台阶下到底，一扇门立在眼前。门环铸成倒五芒星，表面泛着暗红光泽，像是被血浸过又擦干。
她伸手推门。
门开了。
烛火映出满墙符箓，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像是新画上去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座石台，台上并排三具孩童颅骨，眼窝嵌黑曜石，额心绘着逆十字，红色颜料还未完全干透。
李铭脸色一变，后退半步。
“这是异教祭器。”他说，“北狄邪宗所用。”
沈知微没动。她举灯走近石台，在颅骨旁发现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三封未拆的信。
她取出一封信，翻看封皮。纸色崭新，质地细腻，和寻常竹纸完全不同。
“尚书平日奏疏都用陈年竹纸。”她说，“这种新纸，不该出现在他府里。”
她取银针蘸水，在封皮一角划了一下。纸面浮起一层细浆，像刚刷过胶。
李铭立刻明白过来：“让我验纸龄。”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薄尺，尺身刻着密密麻麻的横线。他把尺贴在封皮上，滴了一滴水。水珠渗入的速度比旁边样本快了许多。
“此纸产于去年秋。”他朗声道，“距今不足百日。”
沈知微收起信，转身出门。
正厅里，礼部尚书已被押来。他穿一身素袍，脸色灰白，可脊背仍挺得笔直。
“老臣所藏，皆前朝遗物！”他开口，“《玄穹志异》《海夷图考》俱载于册，何来异教？”
沈知微走进厅中，将三封信放在桌上。
“你说是古物？”她问。
尚书点头：“千真万确。”
她冷笑一声，拿起其中一封，指着封皮：“古物用新纸？”
尚书张嘴，没说出话。
她把尺递到他面前：“李大人刚验过。这纸，不到一年。”
尚书喉头滚动了一下，忽然踉跄一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两名禁军上前架起他，拖向门外。
厅外早已围满百姓。有人认出尚书，立刻高喊：“奸臣该斩！”
菜叶、果核从人群中飞出，砸在尚书身上。一枚烂橘子正中他官袍补子，汁水流进衣领。他没挣扎，也没抬头，只是嘴唇微微抖动，像是在吞咽什么东西。
沈知微站在台阶上，看着人群。
一个老妇人挤到前头，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符纸，冲她喊：“娘娘！我儿就是被他们骗走的！说入教能升天，结果再没回来！”
旁边男人跟着喊：“我家女儿也被拉进去，整日念咒磕头，不吃不喝！”
更多声音响起。
“烧过三家民宅！说是净化邪气！”
“半夜挖坟取骨，吓得孩子不敢出门！”
“他们还收钱！交银子就能免灾！”
沈知微听着，没动。
李铭走到她身边，低声说：“这些人，都是受害之家。”
她点头：“记下名字，明日召见。”
李铭应声记下。
人群越聚越多，喊声越来越响。有人开始拍打尚书府大门，门板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沈知微转身，对李铭说：“查封全部产业，名单交刑部备案。”
“是。”
“另外，把密室里的颅骨送去太医院，查是否来自失踪孩童。”
李铭皱眉：“若真是……”
“那就不是结党，是谋反。”她说，“用活人献祭，图谋乱政，罪当诛族。”
李铭低头：“下官明白。”
她最后看了一眼尚书府大门，抬脚上了轿。
轿帘刚放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掀开一角。
一个少年冲破人群，扑到轿前，双手举着一本残册。
“娘娘！这是我姐留下的！她在教里待过三个月！这是他们的名册！”
李铭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写着十几个名字，后面标注着“已献”“待选”“洁净”等字样。
沈知微盯着那个“已献”。
她问少年：“你姐姐呢？”
少年低头：“上个月没的。他们说她‘升天’了，可我在乱葬岗见过她的鞋，沾着血。”
沈知微接过册子，翻到最后一页。
页角有个小字印章，图案是双蛇缠绕月牙。
她认得这个印。
前世死前那一夜，沈清瑶房中就有一枚同样的香炉，底下刻着这个标记。
轿夫等着。
她没下令回宫。
“去大理寺。”她说。
轿子调头。
风从街口吹来，卷起地上几片烂菜叶，打着旋儿贴在尚书府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