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掀开一角,暮色涌进车厢。沈知微的手还按在那本残册上,指尖压着“双蛇缠月”的印记。她抬眼看向大理寺门前的石阶,脚步未动。
“不去大理寺。”她说。
随行小吏一愣:“娘娘,不是要提审尚书?”
“先去西市南巷。”
她收回手,将册子递向身旁女子。那女子接过时动作极轻,袖口翻起一道旧布边,像是常年掩在粗衣下练出来的习惯。
沈知微低声说:“柳七,你带人散开,找挂红幡的土地庙。若见黑衣人聚众讲星象,别惊动,等我信号。”
柳七点头,转身走入街角人群。她背影瘦削,几步后便混入挑担小贩之间,再看不见。
沈知微换了一身青灰布裙,发髻用木簪挽住,走在巷中像寻常妇人。天光渐暗,街边摊贩收灯,可越往南走,灯火反而密集起来。远处有火把晃动,映得墙影乱颤。
她走近时,已听见齐声高喊:“妖星现,乱世起!唯有入教,方可升天!”
百余人围在一座破庙前,手持火把,跪地叩首。庙门上方挂着一块新匾,写着“观星坛”三个大字,漆色未干。几个白衣人站在台前,领头者披发赤足,举着铜盘对天而拜。
沈知微立在人群外侧,闭了闭眼。
【目标内心读取成功】
三秒内,冰冷声音在脑中响起:*“今早钦天监报的是晴空无云,我瞎编的。”*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祭司身上。
那人正高声道:“昨夜紫气东来,妖星入命宫,七日内必有血灾!唯有缴纳香油银五十两,方可得符保命!孩童减半,限时三日!”
台下百姓纷纷掏钱,有人甚至解开腰带,倒出全部铜钱。一个老妇抱着孙儿,颤抖着递上一个小布包。
沈知微往前走了两步。
柳七从侧巷靠近,低声道:“四角都封住了,禁军在外候命。”
“不急。”她说,“等他说完。”
祭司还在叫喊:“不信者,家中必遭横祸!昨日王家不信,今晨就被雷劈死了三人!”
人群中一阵骚动。
沈知微突然开口:“你说妖星现?”
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喧哗。
众人回头,见是个普通妇人,穿着朴素,神情平静。
祭司皱眉:“你是何人?敢扰法会?”
她没答话,只抬头望天。
“戌时初刻,星官已录全天星图,无一异象。”她说,“倒是你们——借天道之名,敛民财、夺民志,才是真正的妖星。”
祭司脸色变了:“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她冷笑,“那你告诉我,昨夜妖星在哪个方位?”
那人张口结舌。
“钦天监今日记录,天空无云,星位如常。”她一步步走上台,“你说王家被雷劈死三人,可知道王家住在城北?昨夜城北根本没下雨。”
台下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他还说我家孩子能升天!”一个汉子突然吼出来,“我交了五十两,人呢?我儿子去了一个月,连尸首都找不到!”
“我女儿也被骗进去!”另一人跟着喊,“整日念咒,不吃不喝,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祭司往后退:“你们……你们受邪祟蒙蔽,听不懂真言!”
沈知微不再看他,转头对柳七说:“打开账册。”
柳七上前,展开一本厚册,朗声念道:“本月收香油银三千二百两,‘升天名额’每人五十两,孩童减半。另售避灾符三百张,每张十两。地下藏银箱六口,未及转移。”
百姓哗然。
“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全进了他们口袋!”有人怒吼。
“骗子!”更多人冲上前,“还我儿子!还我钱!”
祭司转身想逃,却被两名暗卫拦住去路。
沈知微站在台上,声音清晰:“拿下。”
那人扑通跪下:“我不是主事的!我只是传话的!上面有人撑腰,我不敢不听!”
“谁撑腰?”
他摇头:“不能说……说了会死……”
她没逼问,只淡淡道:“心镜系统,启动。”
【目标内心读取成功】
*“不能被抓,裴昭大人还要用我!”*
她眼神一沉,随即恢复平静。
“押回顺天府。”她说,“当众审。”
半个时辰后,顺天府大堂前支起高台。百姓挤满街道,踮脚观望。堂内摆出查获之物:伪造的“天书”、浸泡朱砂的符纸、藏于地窖的金银箱笼,还有一面画满星图的布幡,墨迹未干。
沈知微立于案前,身后站着柳七。
她命人取出一段竹筒,放在桌上。
“这是昨夜录下的声音。”她说,“放。”
竹筒中传出清晰话语:“什么妖星?不过是我在旗杆顶绑个红灯笼,夜里一照,愚民就跪了!哈哈哈!只要他们怕,钱就滚滚来!”
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怒吼。
“骗子!”
“烧了他们的庙!”
“还我儿子!”
沈知微抬手,人群安静下来。
她看向跪在堂中的教主:“你口口声声升天,可曾见一人飞升?你许诺免灾,可有一户平安?你们骗的不是钱,是人心。”
那人瘫软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娘娘饶命!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幕后还有……”
话未说完,他忽然捂住喉咙,嘴角溢出血沫。
柳七立刻上前查看:“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囊。”
沈知微不动声色:“太医早备好了药。”
两名医女冲进来,撬开他的嘴,灌入催吐汤剂。片刻后,他吐出黑水,气息尚存。
“留他性命。”她说,“他还有用。”
她转身面向百姓,声音沉稳:“诸位,妖不在天,而在人心。信谎言者,自陷黑暗;守良知者,终见光明。”
人群中有人抹泪,有人跪下磕头。
“谢娘娘除害!”
“娘娘救了我们一家!”
沈知微走下台阶,柳七紧跟其后。
街边有人自发撕下墙上符咒,扔进火盆。一个少年捧着烧焦的纸片跑过,嘴里喊着:“我姐的名字在这上面!她还没死!我要去找她!”
她脚步未停,只低声问:“名单清点好了吗?”
“共一百三十七人,其中孩童四十九名。”柳七答,“大多来自贫户,被以‘升天’为名带走。”
“查清楚每一个去向。”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骨。”
“是。”
她抬头看了眼夜空。
星辰分明,无一丝云翳。
“明日召见钦天监正。”她说,“我要一份三个月内的每日星图记录。”
“另外,查十年前被禁的‘玄阴教’所有卷宗。特别是与官员往来的痕迹。”
柳七记下。
“还有。”她顿了顿,“派人盯住王府外围,凡是出入裴昭府邸的江湖术士、游方道士,一律登记姓名来历。”
柳七抬眼:“娘娘怀疑……”
“我不怀疑。”她说,“我听见了。”
风从街口吹来,卷起地上几张残破的符纸,打着旋儿贴在“观星坛”的破门板上。
沈知微转身走向马车。
车帘放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写着“妖星现,乱世起”的布幡。
火焰已经燃到一半,火光中,那行字正在一点点化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