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书案一角,沈知微搁下笔。墨迹已干,那行字清晰可见——“伤皇嗣者,罪同谋逆”。她指尖轻抚纸面,未再看第二眼。
昨夜誊抄的条文已送入乾清宫。今日早朝,裴砚将当众宣诏。
她起身,换上正红凤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长簪。宫人捧来披风,她摆手未接。殿外风大,她径直走入廊下,步履平稳。
金銮殿内百官列立。裴砚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开口便是一道新律:“凡蓄意伤毁皇嗣者,不论身份,皆处车裂之刑。”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三名老臣越众而出,跪地叩首。领头一人声调沉痛:“陛下,此律过重。我朝以仁德治天下,若施酷刑于士族,恐失人心。”
另一人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此乃古训。今因一宫闱之事而改国法,实非圣君所为。”
第三人低头附和:“请陛下三思,宽减此律,以全仁政之名。”
殿中文官多有默然点头者。武将则闭口不言,只垂手立着。
沈知微从侧阶步入大殿,手中捧着一卷旧册。她走到殿心,将书翻开,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你们说仁德,可曾读过前朝史?”
三人抬眼,神色微变。
她朗声道:“永昌三年,太子未满周岁,暴卒东宫。查系庶弟母族投药,只为夺储位。”
“永昌七年,皇三子落水身亡。真相为何?某世家家主亲口言:‘留之恐碍我儿前程’。”
她合上书,掷于地上:“前朝七次宫变,五次因皇嗣损。每一次宽宥,换来的都是血洗东宫。”
殿中无人应声。
她转向那三位老臣:“你们今日求仁,可知若无此律,明日谁家稚子能安眠?”
其中一人颤声道:“皇后此言……过于苛厉。我等所求,不过礼法常道。”
沈知微不动声色,心中默念系统启动。
机械音在脑中响起:【若律成,我族不敢动皇嗣,何立】
她唇角微动,盯着方才说话的老臣:“大人说‘苛厉’,可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从此再不能以皇嗣生死,定自家荣辱吧?”
老臣猛然抬头,面色骤变,嘴唇抖了两下,竟说不出话。
其余二人慌忙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裴砚坐在高位,眼神冷了下来。他缓缓起身,龙袍垂地,声音低沉:“朕幼时母妃难产而亡,先帝疑其无福承嗣,终身冷待。”
他扫视群臣:“朕登基前,三次遇刺,皆因有人欲绝我血脉。”
他抬手指向殿外:“如今皇后有孕,便有人敢以麝香谋胎。若无严律震慑,大周江山,岂非永陷骨肉相残之局?”
他猛拍御案,声震梁柱:“传旨——凡阻‘伤皇嗣律’者,视同包庇逆贼,即日起削爵夺禄,永不叙用!”
三名老臣当场瘫软,被侍卫拖出殿外。另有不少官员低头退后半步,再无人敢言一字。
诏书当日下发六部。刑部连夜刊印全文,送往各州府衙门张贴。
一月后,京城街头围满百姓。一名老农拉着孙儿站在告示前,指着那行字逐字念出:“伤龙种者,车裂。”
孩子仰头问:“爷爷,龙种是谁?”
老人压低声音:“是皇子,是咱们未来的天子。记住了,谁动他们,就得死。”
旁边摊贩接口:“这律是皇后争来的。没有她,那些贵人早就把宫里孩子害光了。”
人群中有人落泪,有人拍手叫好。
孩童们不知何时唱起谣曲:“麝香藏不住,律法斩邪心。皇后护骨血,万民谢深恩。”
歌声传入宫墙。
凤仪殿书房内,沈知微正翻阅各地回禀。一份来自江南的奏报提到,当地士族曾密议抵制新律,现已被巡按御史查实,三家削籍,族长流放。
她放下纸页,提笔批注:“依律处置,不必宽贷。”
窗外传来脚步声,宫人低声通传:“陛下到了。”
裴砚走进来,未换常服,仍着朝袍。他站在书案前,看了眼她手中的折子:“都处理好了?”
她点头:“七处隐患已清。另有三地需派钦差复查。”
他伸手抚过纸上那行“伤皇嗣者”,停顿片刻:“你说得对。有些事,不能再靠忍让换来平安。”
她抬头看他:“这不是忍让的问题。是必须让人知道,动皇嗣,就是动国本。”
他沉默一会,转身唤人:“取印玺来,今日所有批复,加盖双印。”
这是首次将后宫规制与朝廷政令并列用印。自此,皇后所颁条文,等同圣旨。
夜深,宫灯未熄。
她靠在椅上闭目片刻,手不自觉覆上小腹。胎气已稳,脉象平和。太医昨日说,再过半月便可听心跳。
她睁开眼,继续翻阅下一卷文书。
突然,指尖一顿。
这份来自京兆尹的备案中夹着一张药方残页,字迹陌生,但有一味药材标注异常——“赤芍三钱,加麝心一分”。
她瞳孔微缩。
麝心不是药材。是提取麝香后的残渣,毒性更强,极难察觉。
这张方子盖着“济世堂”印鉴,登记时间为三日前,受诊人为一名怀胎两月的民妇。药已配出,病人当晚流产。
她立刻提起朱笔,在方子上画下红圈,写下一行字:“彻查此堂,追所有七日内开具药方。”
宫人接过命令正要离去,她又补了一句:“通知女医正,带人去现场,封存全部药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街市灯火点点,济世堂所在的西市方向,仍有亮光闪动。
她盯着那片区域,一动不动。
药方上的印鉴清晰,笔迹工整,毫无破绽。
可正是这种完美,才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