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袖口,沈知微抬手扶了扶发簪。风从殿外吹来,裙角轻扬了一下。她站在春晖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笑声。
脚步声停在门槛前,殿内瞬间安静。
众妃起身行礼,声音齐整:“参见皇后。”
她点头,缓步走入正中主位。宫人端来软垫,她坐下时动作略慢,一只手轻轻按在小腹上。近身侍女递上热茶,她没接,只道:“今日是受贺之日,先看礼。”
淑妃坐在左侧首位,闻言笑着起身。她手里捧着一个红绸托盘,上面盖着金线绣花的布巾。
“妹妹有喜,是大周之福。”淑妃声音柔和,“我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串南疆老檀手串。说是能安神辟邪,保胎气安稳。”
她说着,亲自走到沈知微面前,揭开布巾。一串深褐色珠子静静躺在盘中,每一颗都打磨得光滑圆润,隐约透出淡淡香气。
满殿妃嫔纷纷称赞:“好香。”
“这颜色也吉利,看着就安心。”
沈知微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手串。指尖触到珠面的一瞬,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
【麝香量足堕胎!】
她神色未变,将手串放在掌心翻看了一会儿。香味很淡,混在檀木气息里几乎察觉不到,但正是这种藏得深的气味最危险。
她合上手掌,轻轻摩挲了三下,又将手串举到鼻前嗅了嗅。
“确实香。”她说。
众人松了口气。
她忽然抬手,用力一摔。手串砸在青砖地上,珠子四散崩裂,几粒滚到妃嫔脚边。一股比先前浓烈许多的异香随之弥漫开来。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好意心领。”沈知微开口,声音不高,“可惜本宫福薄,受不得这等‘重礼’。”
她转向殿外:“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跪地捡起碎珠查看。他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立刻叩首:“启禀皇后,此非普通香料。乃是聚麝精炼而成,专用于破胎引产。孕妇若贴身佩戴超过一日,必致胎动不宁,三日之内极可能滑胎!”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抽气声。
淑妃猛地站起:“你胡说!这手串采自宫外香铺,我母族庄子亲手送来,怎会有毒?”
“那你母族庄子,为何要在包装火漆上加盖私印?”沈知微看着她,“昨夜入库时我就注意到了。寻常贡品登记由内务府经手,可你的礼单却是直接送入你宫中,绕过了查验流程。”
淑妃嘴唇微颤:“我只是……想尽快送到妹妹手中,怕耽误吉时。”
“急什么?”沈知微冷笑,“胎儿才两个月,连脉象都还不稳,你就这么盼着它出事?”
“我没有!”淑妃后退一步,“我没有这个意思!”
门外传来沉重脚步声。
裴砚走进来时,脸上没有表情。他径直走到碎珠旁,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粒残片,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前。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淑妃:“你母族私庄,三年前因贩卖禁药被罚过款。去年冬,又有人举报其暗中收购野生麝鹿腺体。这些事,你可知情?”
淑妃脸色发白:“臣妾不知……家中事务向来由长辈打理……”
“那这手串,是谁提议送给皇后的?”
“是我自己……”
“你自己?”裴砚站起身,“你平日连碰都不碰这类东西,偏偏这次亲手挑选、亲自送来?还特意避开查验?”
他不再看她,转身对侍卫下令:“淑妃意图戕害皇嗣,证据确凿。即刻押入冷宫,终身禁足,非诏不得出。”
侍卫上前架人。淑妃挣扎哭喊:“陛下明鉴!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我只是想讨个好彩头啊!”
没人回应她。
她被拖出去时,一只鞋掉在地上,再没人替她捡。
殿内恢复安静。
沈知微闭了闭眼,对太医道:“诊脉。”
太医上前,小心翼翼搭上她的手腕。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终于,他松开手,叩首:“回皇后,胎气略有震荡,所幸娘娘未久佩此物,调养七日即可安定。”
沈知微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一只手轻轻覆上去。
“听见了吗?”她低声说,“有人想让你走不了这世上。”
她没哭,也没怒。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块沉进水底的石头。
第二日午时,凤仪殿设茶会。
六宫主位齐聚。沈知微坐在上首,面前摆着一只银盆。盆中放着昨夜搜出的手串残片和包装纸。
她取出火折子,一点一点烧掉那些东西。火焰跳动,映在她眼里。
“这手串若真进了我的寝殿,”她说,“我会让它戴满三天。然后请你们所有人来看——看我床上有没有血,看我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活。”
众人低头,无人敢应。
“我不杀她。”她继续说,“不是心软,是留她一条命。我要她亲眼看着我的孩子出生,长大,登基。我要她死前最后一眼,看见她没能毁掉的东西,到底有多坚固。”
茶凉了,没人动。
第三日清晨,冷宫来报:淑妃突发急症,抢救无效,已无气息。
消息传开,宫中无人议论。但当天下午,东市菜场有人当众砸烂一把芹菜,高声骂道:“毒妇害龙种,天理难容!”旁边摊贩跟着附和:“早该废了她!皇后仁慈,才让她病死!”
百姓越聚越多,竟自发点起白烛祭奠皇嗣。街头巷尾都在传:“皇后护子,便是护国本。”
沈知微站在凤仪殿窗前,听见外面喧哗。她没回头,只问身后站着的宫人:“名单清好了吗?”
“回娘娘,所有近三个月收到赠礼的妃嫔,均已重新查验物品。共查出七件含异香之物,来源皆与淑妃母族有关。”
“封存。”她说,“交御史台备案。”
“是。”
她转身走向书案,翻开一本册子。那是新拟的《后宫规制》,其中一页空白处写着一行字:
“伤皇嗣者,罪同谋逆。”
她提笔,在下面写下第一条细则。墨迹未干,窗外传来一声孩童啼哭。
她停下笔,侧耳听了听。
那哭声很快被捂住,像是奶娘急忙抱走了孩子。
她低头继续写。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