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沈知微已坐在东暖阁案前。手中那份名单还摊开着,墨迹未干,“崔氏”二字被滴落的墨点染黑一角。
她没抬头,只道:“传北苑医馆女医正。”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穿青灰布裙,发髻用木簪固定,脸上没有脂粉,眼神却稳。
“娘娘。”女医正行礼,声音不高不低。
沈知微合上名单,抬眼看着她:“近来求安胎方的妇人多了三成,药效如何?”
“回娘娘,服药者十人中倒有三人,三日后腹痛泄利,再服便呕血水。太医院查过药材,说是体质不合。”
沈知微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信吗?”
女医正顿了顿:“若只是个别人如此,还能说体质。可连着十几日,每日都有相似病症,我不信。”
沈知微站起身:“走,去医馆。”
两人乘轿出宫,一路无话。到了北苑医馆门口,已有百姓排成长队,多是妇人,抱着孩子或扶着老母,脸色蜡黄,眼里带着盼头。
一进药房,沈知微便见几个学徒正在称药。铜秤摆动,药末入纸包,动作熟练。
她走到一处抓药台前,看那学徒将黄芪倒入量斗。粉末颜色偏暗,气味微苦带涩。
她不动声色,闭眼默念启动。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这味‘黄芪’实是伪品,混了巴豆粉,吃了拉死他们也查不出。
沈知微睁眼,盯着那学徒。
“你叫什么名字?”
学徒一愣:“回贵妃娘娘,小的叫陈三。”
“这黄芪,从哪一批取的?”
“是……是上月入库的第三批,标着‘北地直供’。”
沈知微转头对女医正:“查封所有第三批药材,开箱查验。”
女医正立刻招呼几名可信学徒,搬出药柜中的陶罐。一一打开后,果然多数黄芪颜色发暗,质地松散。取少许溶于水,沉淀物呈灰黑色。
“这不是黄芪。”女医正捏起一点放在舌尖尝了下,眉头紧锁,“是晒干磨碎的山豆根,掺了巴豆粉。”
沈知微问:“原方呢?”
一名老药师递上安胎方抄本。沈知微快速扫过,沉声道:“补气养血,温经安胎,没错。问题不在方子,在药材。”
她看向陈三:“谁让你换药的?”
陈三跪地磕头:“小的不知情!只是有人每日给小的一钱银子,让小的专取第三批黄芪配药,别的不管!”
“谁给的?”
“没见过脸,银子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沈知微不再追问。她知道,这种事不会留痕迹。
“封锁煎药房,所有人不得进出。”她说,“挑十个信得过的学徒,重新配药。”
女医正点头,立刻带人行动。沈知微亲自监督开箱,每味药都由她先看过,再由女医正试水辨真伪。
当翻到一箱藏在角落的药材时,女医正忽然停下。
“这是……真正的黄芪。”
沈知微拿起来闻了闻,色泽金黄,气味甘甜。
“这批药是谁存的?”
“是我。”一个老药师低声开口,“我察觉不对,偷偷藏了二十斤好药,怕全被换了。”
沈知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再次闭眼,发动系统。
机械音响起:那批真黄芪藏在地窖第三格陶瓮里……
她睁开眼:“带我去地窖。”
地窖阴凉,堆满药箱。第三格陶瓮果然还在,打开后,金黄药片整齐码放,无一丝霉变。
“把这些药全部取出。”沈知微下令,“今夜必须熬出第一批新药,明日清晨发放。”
当晚,医馆灯火通明。十名学徒轮班煎药,女医正亲自守炉,火候、水量、时间一丝不差。沈知微坐在外间,一页页审阅药材出入账册,直到天边泛白。
次日辰时,第一批药汤装入陶罐,按登记名单逐户送去。每罐贴红签,写“贵妃亲监,安胎正方”。
第三日午后,消息陆续传来。
西街李氏,服药一日止泻,两日胎稳,昨夜梦见花开。
南巷张婆,带孙女来谢恩,哭着说孩子终于能吃下米粥。
城北三十里外村妇,骑驴赶来,跪在医馆门前磕头,怀里抱着刚退烧的婴儿。
沈知微再次来到医馆时,门口已围满人。有人提着鸡蛋,有人捧着粗布鞋,说是送给煎药的学徒。
她走进正堂,命人摆上真假药材。
“左边是真黄芪,右边是假药。”她指着两碗粉末,“加水煮沸,各喂一只狗。”
两只狗被牵上来。喝了真药的狗精神如常。喝了假药的狗不到半刻钟就开始抽搐,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人群哗然。
“药方没错。”沈知微站在台阶上,声音清晰,“错的是人心。有人想让你们病更重,想让医馆关门,想让新政失败。”
她转身,指向跪在堂下的陈三:“此人已被查实,收银换药,致百人腹泻不止。交刑部按‘投毒伤民律’论罪,家眷流放三千里。”
众人沉默片刻,忽然爆发出喊声。
“谢贵妃救命!”
“娘娘仁德!”
沈知微抬手示意安静。
“今日授匾。”她说。
两名内侍抬出一块金匾,悬于正梁。四个大字——“在世华佗”。
“此匾赠予主管医馆者。”沈知微看向女医正,“她不图名利,日夜守药炉,只为病人能活。”
女医正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双手接过匾额,低头不语。良久才抬头,眼中有泪光。
“但凡有一人因药得生,便是医者之幸。”
百姓齐齐跪下。
孩童挤在前排,仰头看着金匾,嘴里小声念:“贵妃娘娘坐凤辇,一碗汤药救千命。”
三日后,医馆日诊人数破千。裴砚派人送来御笔亲题的“惠民济世”匾额,挂在大门之上。
沈知微乘凤辇回宫,袖中藏着一份《药材监管新规》草案。她靠在轿内,闭目思索。
轿帘忽被掀开一角。
一名老妇扑到轿前,手里捧着一碗药汤,颤声道:“娘娘,这是我孙媳熬的,她说……一定要您喝一口。”
沈知微接过碗。
汤色清亮,药香扑鼻。
她低头吹了口气,轻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