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低头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份新到的文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禀报什么。沈知微的目光落在那册子上,封皮是医馆特用的青灰纸,角边磨损,显然翻过不止一次。
她没出声,只抬了抬手。
宫人快步上前,将文书放在案上退下。沈知微伸手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墨色深浅不一,应是多人轮流抄录。标题写着:近三年后宫流产案录。
她还没看完,殿外传来脚步声。
裴砚走了进来,玄色常服未换,袖口还沾着冷宫铁门上的灰。他脸色沉得像压着云的天,进殿后一句话没说,直接走到书案前,抓起朱笔就写。
“自即日起,凡蓄意伤害皇嗣者,不论身份,腰斩弃市。”
他写完,把笔往案上一扔,声音不高,却震得烛火晃了一下。
“传诏刑部、大理寺,昭告天下。”
内侍立刻上前接过诏书,盖上玉玺,快步退下。
沈知微合上那本册子,轻声问:“您去冷宫了?”
裴砚点头。“淑妃招了。她说那枕头不是她做的主意,是有人告诉她,只要孩子没了,贵妃失宠,她就有机会扶正。”
“谁告诉她的?”
“她不肯说。但她说了一句话——‘我兄长的事,不能白费’。”
沈知微闭了闭眼。
三日后早朝。
大殿之上,群臣肃立。裴砚坐在龙椅上,沈知微立于珠帘之后,手按在腹部,目光扫过殿中。
清河崔氏家主出列,跪地叩首。
“陛下,腰斩之刑,过于酷烈。我朝以仁政治天下,若因一妃之过立此极律,恐伤士林之心,望陛下三思。”
他话音刚落,又有几位老臣相继跪下,齐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砚没说话。
沈知微站在帘后,指尖轻轻敲了敲掌心。她闭上眼,心中默念启动。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不过庶女所出,何须如此护持?待日后寻机除之。
她睁开眼,嘴角微动,却不笑。
她抬手,对身旁女官道:“把那份文书拿上来。”
女官捧着厚厚的册子走出珠帘,交给太监。太监打开,朗声读起:
“奉贵妃令,呈《近三年后宫流产案录》——共计七十三位嫔妃,因误用香料、寝具、饮食致胎损,其中六十八例检出麝香、红花、川芎成分,来源皆指向各世家赠礼或宫中采办。”
大殿一片死寂。
崔氏家主脸色变了。
沈知微走出帘外,站定在台阶之上。
“诸位口称仁政,可知这七十三位女子,有多少曾跪求太医院救命?有多少无声无息便被打入冷宫?她们的孩子,连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向崔氏家主,声音平静。
“你刚才心里说——‘不过庶女所出,何须如此护持’。可你知道吗?去年十月,永寿宫张答应流产当晚,被人用破席裹了抬出去埋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她顿了顿。
“她是你的远亲吧?你也觉得,她不配活着?”
崔氏家主猛地抬头,嘴唇发抖。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话?”
“你说出来了。”沈知微淡淡道,“嘴没动,心说了三遍。”
满殿哗然。
有人往后退了半步,有人低下头不敢看她。
裴砚终于起身,走下御座,亲手将那本《流产案录》放在龙案上。
他环视群臣,声音低沉。
“朕年少时,母妃也流过产。当时说是体弱,三个月后暴毙。如今才知,那也是‘体弱’吗?”
他停了一下。
“此律不为一人而设,乃为千秋万代计。自今日起,伤皇嗣者,腰斩。传令四方,如有违者,屠三族。”
诏书再发。
刑部当日下午修订《大周刑典》,增补“戕害储脉律”,列为十恶不赦之罪。京兆尹带人张贴榜文于朱雀大街,百姓围观看完,纷纷叫好。
“沈后这一法,安了后宫啊。”
“可不是?以前哪个妃子敢提这个?现在谁还敢动手?”
医馆门前,几个妇人带着孩子跪地叩头,烧了纸钱。
“谢娘娘保我们平安。”
凤仪殿东暖阁。
沈知微坐在窗边,手里拿着各地医馆呈报的安胎方单,一页页翻看。她手指抚过腹部,动作很轻。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女医正走进来,低头行礼。
“娘娘,北苑医馆刚刚送来一份记录,说是有位老稳婆整理了二十年来的接生簿,发现每年春冬季流产的嫔妃人数都比其他季节高出三成。”
沈知微抬起头。
“为什么是春冬?”
“因为那时候,各宫都在熏香驱寒。有些香料里……含麝。”
沈知微放下手里的单子,盯着她。
“名单呢?”
“已经整理好了,共涉及十七个家族,其中……有崔氏。”
沈知微慢慢站起身,走到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把这些名字记下来。”
女医正点头,捧着簿子退下。
沈知微站在案前,看着窗外。天色渐暗,宫灯一盏盏亮起。
她拿起那份名单,指尖划过“崔氏”二字,停住。
笔尖滴下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一个黑点。